六天后，蝼蛄岭基地公共餐厅里，玛丽看着无精打采、一言不发的冷峰道:“你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冷峰道:“他好些了吗？”

玛丽道:“万博士说暂且稳定了，不过还需要再多些时间观察，因为金一鸣的情况十分特殊，所以博士叫我们后面不要再进去重症监护室了。”

冷峰没有说话，快速吃完饭盒里的充能速食，丢下盘子朝外走去。

玛丽莫名地看着冷峰，总觉得他这次出去，经历了什么不寻常的事。

战斗机甲训练室里，史剑毅正驾驶着J-203做着回避攻击训练，语音播报系统不时更新着数据:322分，325分，330分……他一刻不停地操纵着战斗机甲J-203来回移动着，不时做着攻击态势，渗出的汗水已经快要模糊双眼的视线。

就在这时，石佳一开启战斗机甲训练室的大门，大声喊道:“队长!有人找!”

史剑毅又移动一阵，才终于停止了训练。驾驶舱舱门打开，史剑毅从上面跳了下来，双手拄膝大口大口喘息着，抬起汗水淋漓的头问道:“什么事？”

石佳一刚要让开，在他身后一个人快步走了过来，对着史剑毅大声问道:“为什么不带常远大哥的尸体回家？为什么不带常远大哥的尸体回家？为什么？”

随着一声高过一声的责问，冷峰的胸口越来越激烈地起伏着。

石佳一看到这一幕，没有上前阻止，而是悄悄转身走了出去，关上了战斗机甲训练室的大门，嘴里轻声叹息一声道:“真是个不省心的臭小子!……我也是!”

空荡荡的训练室里，只剩下冷峰和史剑毅两个人。史剑毅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松了一口气般的坐倒在地，道:“我还以为你的性子随你母亲，看来还是像你爹多一点。”他顿了顿，抹了一脸汗水道:“带回来？当时的情况，所有的辅助人员驾驶座几乎都用来存放搜集来的稀有金属了，哪里还有位置放得下一具不会再做出任何贡献的尸体？我听说你不是一直嘴上挂着没必要救那些受了感染治疗不好的人吗？怎么突然变性了？常远当时的地下生存服已经被战斗机甲防护罩弄破，身体早已暴露在重度辐射中，难道你要我把一具有辐射的尸体带回来？就算带了回来，那些原本可以带回来的稀有金属又要怎么办？难道他的尸体比那些能够制造一台战斗机甲所必须的稀有金属还要有价值？如果你是队长，你觉得值得……”史剑毅原本还要不紧不慢地再说下去，可是脸上的疼痛已经让他无法再发出声来，他清醒地感觉到自己的左脸颊上重重挨了一拳，一记小而猛的拳头，似乎耗尽了打人者全身的力气。

“胡说!全是胡说!什么叫做有价值？什么叫做值得？这些不是你说了算!不是!”冷峰咆哮着，骑跨在史剑毅身上，又一拳狠狠打在了史剑毅的脸上，鲜血从史剑毅的嘴角渗出。

一拳又一拳，直到冷峰的拳头奋力砸在史剑毅头侧的地面上。他想用疼痛来提醒自己:无论何时何地，自己一定不要变得像史队长这样冷漠、麻木!

脸颊上火烧般的疼痛还没有消失，史剑毅的嘴角却露出了一丝喜悦的笑容。

“有什么可笑!”冷峰愤怒道，又欲挥拳朝史剑毅的脸上打去。

“多年前，当我们站在战斗机甲停放通道里，就是现在外面那个，看着耿队和其他到场的基地长官手扶着一辆医疗推车，将冷炼队长的遗物缓缓推向公共大厅的时候，我也和你一样的愤怒，我也曾疑问为什么当时副队不将队长的尸体带回来，可是当我看到后来越来越多的病人因为副队舍弃队长的尸体带回来的医疗设备而恢复健康快乐的时候，我懂得了什么才叫做存在的意义。我想，你很快也会明白的。”史剑毅双手伸开，平静地躺在地上道，眼神里写满了回忆。

冷峰看着眼前这个样貌平凡、身高中等的男人，缓缓放下了握紧的拳头，没有语言可以形容他此刻心理的复杂。他站起身，朝外走去，忽然站住道:“请帮我打一份申请，我要参加下一次的收割部队战斗人员考试!”说完走出了训练室。在他心里，还有一个小小的疑问:为什么史队当初会离开第一小队？他并没有真的去问，他隐隐觉得，自己已经知道了答案:是因为痛苦，是因为无法从同伴的牺牲中走出来，是因为对友谊的不舍与思念。

史剑毅长长舒了一口气，摸了摸肿起的脸颊，微笑道:“臭小子，力气倒是不小!”

一间实验室里，万博士俯身挨着显微镜，仔细观察着显微镜下细胞的吸收与变化，忽然，实验室的门被推开，一位中年女护士万分着急道:“博士，金一鸣又有新变化，请你快过去看看!”

万春洋猛地转头，吃惊道:“不是刚给他注射过Mh5生物稳定剂吗？”

“我们也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好像……”中年女护士欲言又止道。

“好像什么？”万春洋追问道。

中年女护士道:“好像他的身体正在排斥一切干扰他细胞活跃的因子。”

万春洋立即放下手里的事情，快步朝金一鸣所在的特殊病护室走去。由于金一鸣的情况太过特殊，上面已经批准万春洋博士单独对金一鸣进行研究，并将金一鸣转移到基地地下第三层。

一间全封闭无菌隔离室里，金一鸣躺在柔软的病床上，看着厚厚的玻璃罩外围观的七八名医疗人员，一脸不知所措。为了医疗人员及基地全体幸存者的安全，金一鸣的病床外侧，笼罩了一层2.5厘米厚的防弹玻璃，因为大家都不知道他到底被注射了什么液体。

万春洋博士伸手小心摸着玻璃罩上面凝结的冰花，看着里面金一鸣脸上露出的惊恐表情，忽然转头对身旁一位工作人员道:“他是什么时候醒的？”

那人看了一眼手中的记录簿，抬头道:“下午2:42分!”

万春洋博士略带惊喜道:“是在注射Mh5生物稳定剂的三十分钟后？”

那人肯定道:“是的!”

万春洋博士命令道:“打开防护罩，我要进去!”

众人均是一愣，谁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有没有危险，此时玻璃罩内的温度已经降到了-42°，这完全不合常理!万春洋博士是基地少数几位硕果仅存的科研博士，比大熊猫还要珍贵许多，要是他发生什么意外，这个责任是谁也承受不起的。

就在大家迟疑为难的时候，站在万春洋博士右手边的中年女护士转头道:“打开玻璃罩，出了什么事我来负责!”

负责控制玻璃罩开关的工作人员看了一眼这位中年女护士，按下了控制开关。

万春洋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身后玻璃罩重又关闭。万春洋猛地感觉仿佛瞬间走入了一座冰窟，几乎能够呵气凝冰，他缓步走到金一鸣的床前，离着金一鸣一米左右的距离停住脚步，因为他已经不能再向前，再向前走，他的血液恐怕都要被冻止住。

万春洋打着哆嗦，语气平和道:“不要怕，孩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是这里负责治疗你的博士万春洋，我恐怕不能太长时间和你交流，请你仔细听好，回答下面我几个问题。”

金一鸣看着眼前这位留着八字硬胡茬、头发花白稀疏的怪老头，点了点头。

万春洋见金一鸣神智清醒，微笑着道:“很好！你现在感觉怎样？有没有和以前有什么不同？”

金一鸣摇了摇头。

“那有没有感觉到身体极其寒冷？”万春洋博士继续追问道。

金一鸣仍是摇了摇头。

万春洋停顿了会，道:“现在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感觉到饥饿吗？想不想吃东西？”

金一鸣摇了摇头，忽然又点了点头，小声道:“有点想吃。”

万春洋博士道:“我这叫人给你去准备!”说完转过身，快步朝玻璃罩门走去。玻璃罩的门禁早为万春洋打开，万春洋一刻不停地出了玻璃罩。旁边，那位中年女护士迅速拿过一床棉被给万春洋裹上，万春洋看了中年女护士一眼，道:“谢谢，方芳女士!”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牙齿兀自因为寒冷而打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