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只见那支铁笛，生生地从武凤翔后背洞出，圆管之中，兀自淌出一股一股的鲜红血浆！

“凤翔哥哥——”陕荍枝大哭，嗓音嘶哑。石下众人再也顾不上其它，都纷纷跃上了巨岩。

那武凤翔痛苦地扭曲着污血斑斑的脸庞，双手紧紧抓住铁笛。他身子虽踉踉跄跄地虚晃着，却依然顽强地保持着双膝跪立的姿势，挣扎不倒。

“呵，武某生不曾可怜他人，死亦不求他人垂怜。所以，你们大家都不用同情我！”武凤翔硬撑着开口说话。

嘴唇每一开合间，立即有血水从他口腔里溢出，但他依旧固执地往下说道，“此乃命运如此，又实在是武凤翔亲手一力造成，怨尤不得他人。

这样的结束了，枉自虚耗了一趟大好人生路，走成一条荒诞阴暗旅途，却也、却也……哼……却也没什么大不了，简直、简直……不值一哂！”

说到后来，武凤翔终于支撑不住，颓然跌坐在那石上，轻轻呻吟，闭目养神。

就在这时候，他的眼前变得依稀迷乱，诸多前尘往事纷至沓来，在他脑海中生成许多缤纷繁复的虚幻图像。

武凤翔感觉到自己的三魂七魄，正在艰难地从肉躯之中剥落离析——它们也似乎正在喃喃低语，似乎也正在做着告别前夕抽离的祷告低语。

他的意识开始渐渐一片漫漶模糊，好像即刻就要消失，就要散佚到遥远以远的远方……

远方是哪里，远方是何方，对此，武凤翔却一点都不知道，也一点不想知道。

就这样，慢慢地，他，终于，缓缓地向那冰凉的岩石之上躺倒……

而就在武凤翔昏昏沉沉，在意识之海升沉明灭之中，苍鹰、虎子、血龙等诸人合力将他的身子托起，安稳地运载到了山下地面，并放在丘无源和方无俦的身边。

大家于此自发围成一个圆圈，或蹲或坐，或长跪不起，深深凝视着这一生一世未得团圆，却在生命当中、最末时刻相聚的，有着血骨至亲关联的三个人，为他们的悲剧结局而憾然热泪满眶。

嗯，娘亲……哦，丘道长。意识模糊的武凤翔又似乎隐隐地存有了一丝知觉，他在混混沌沌之中，灵识依稀恢复了薄薄一层清明。

似幻如真间这样的想着，蓦地里，他又仿佛忽然听见了一个自己深切渴望的声音。那声音，也正在焦急万分地呼唤着他的名字。

当听到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武凤翔的精神陡然振作起来。

他吃力地伸手一探，掀开双目，顺着那声音的来源望去，却只见果然是她！

武凤翔的内心不禁七情齐集、百感并陈，嘶声唤道，“啊，莲波……莲波，是你……是你吗？”

呼唤而来的这位姑娘眉眼温暖妩媚，姿态窈窕美好。虎子赫然认出——她正是从前邂逅于途，声称要去找寻一位故人的弱女子顾莲波。

而为她所坚定不移、执意寻找的那个人，当然就是武凤翔。

为了这个人，她不惜以身犯险，跋涉千里万里长路，跨越关山阻隔，风尘劳顿、天涯孤旅，一路寻来。

直到今天，她终于找到了。只是……

虎子内心由衷感佩，久久不能平静，但却毕竟又只能默默无语。

那顾莲波见到武凤翔的濒死惨状，双足一软，早已跌倒在尘埃之中。

但她却马上又鼓足气力，手足并用，急忙爬到了武凤翔的身边，喃喃地叫唤着道，“武公子、武公子，果然是你、果然是你，呜呜，公子啊，我总算把你找到啦！”

饮泣的顾莲波用惊人的速度，飞快地来到武凤翔身边，一声声，轻轻地拍打着他的脸膛。

武凤翔颤抖摸索的手再一探，却终于将她的手抓住了。

当看到了那手上被山石草根硌出来的伤痕血迹，他吃力而疼惜地说道，“莲波，你的手……你的手受伤了……”

“武公子……”顾莲波拼命地抱住他，哭泣欲哑、泣不成声。猩红色的血污即刻涂染满了她全身。

武凤翔却安详地一笑，怜爱地抚慰道，“我不要紧的，你别伤心。莲波，莲波啊……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啊？”

“我找到了你的家啊。”顾莲波悲痛锥心，哭着说道，“你不是说，你是从秦岭而来的么？于是我就在秦岭到处打探。

然而秦岭峰岭苍莽，就算踏破铁鞋也未必能顺利走遍。幸好当我走到附近的时候，碰到了家在秦川的一个朋友，叫做邓钟宅的。他倾慕风雅，颇有才名，以前曾经在晋中和我相识。

我把困境跟他说起，他却也记得你，并表示愿意处理帮忙寻找，以表昔日不合干犯的歉意。

邓家乃关内乡贤，在秦川广有人脉，一传十十传百，发动官方里正保甲，四方探访，方终于找到了你的家了呀。

没想到，你的家，就在前面不远的山脚下。那里没有别的住户，是一个独立的四合小院子，很好找的呢。”

顾莲波一面说着，一面向着一个方向遥遥指去。

武凤翔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前方依稀，果然就是自己从小长大的那方山水庭院。

却听顾莲波又絮语如诉地往下说道，“其实，我找到那儿已经有好些时候了。当时房子里面静悄悄的，一个人也没有。但我知道那就是你的家，所以就在那里住着，等你回家……”

武凤翔听到这里，内心一震，似乎泛起了一股难言的悔意：这些日子以来，自己满腔血怒，只图报仇，心思都贯注到了那上面。

哪怕家门近在眼前，却只刻意回避，并不有丝毫的眷顾之意。却谁知道天意弄人，这生平思念至深的女子，竟然一直就在那里等待着与自己相见团圆。

家……在这最终的时刻，自己虽已到了家门口，却终于却没有能够回家。甚至也连累娘亲，一样没能来得及回家去啊。

呵，武凤翔、武凤翔，你真就是个恶至灵魂的千古罪人。你这厮，万死莫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