衢高城打开的那一日，天上少见的万里无云，清澈蔚蓝的天空下，百姓欢呼雀跃，但是与赵义庵和尤应建两个人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因为他们两个已经做好了准备，有些人势必要抱着自己的信仰和信念过一辈子的，即便别人永远都无法理解。

长孙廷安带着的乃是亲卫军，自然是与孙若明坐在一条船上，离着远远的他就瞧见了站在码头上面的赵义庵和尤应建两个人，便转身对着孙若明施了一礼说道：“主上，那衢高的守城将军和知州就是那二人！”

孙若明听见这话，便侧目顺着长孙廷安所指着的方向看了过去，正撞上那二人的目光，不免赞叹一声，赵义庵和尤应建两个人目光刚毅严正，便想着此次衢高投诚，此后定然重重提拔这两个人，故而这面上也多了几分和善之色。只是他瞧见那二人并未摘下去的官帽，不由得皱了皱眉，既然开城门再戴着这官帽着实是刺眼了一些。

却不成想，这刚刚下了船，方上了岸，便生了一分变故，而这个变故，是谁也没有想到的。

已经到了码头之上的孙若明原本还满脸和善的想着同赵义庵他们两个说几句好听的话与这二人缓解一下这样的尴尬气氛，却不想，他二人先有了动作。

赵义庵与尤应建两个人瞧见孙家的大军尽数已经靠了岸，孙若明也已经到了跟前，还没等人说话便对视了一眼，眼中的刚正神色表露无遗，他们二人先正了正自己的官帽和身上的官服，将一切都整理的规规整整才算是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大笑了几声。

此时欢呼雀跃的百姓瞧见他们两个这般样子，也觉得有些不大对劲，便都渐渐声音弱了下来，此时这整个码头之上都安静了，不知道都在等着什么。

“我兄弟二人，于为官数十载，于民无愧，于自身无悔，然天命不待，今日我二人便是穿着这身官府为了我衢高的百姓再做最后一件事情，明朝解甲归田，绝不做二姓之臣，此一遭便是我与百姓最后相见。”赵义庵说罢了这话，便对着站在身后台阶上和台子上面的百姓施了一礼，动情之处不免眼睛也是泛红了的。

孙若明哪里想到了这个情况，只不过却并未动怒追责，这世上千万人自然有千万种的想法和活法，赵义庵虽然之前确实出口不逊，但是今日的话却只是他兄弟二人之说，并无牵扯其他之人了，他又如何去苛责？

倒是身后的百姓们不知道为何，突然都哭了起来，有的甚至已经双膝下跪，叫在场刚刚上了岸的大军都十分震撼，可想而知这两位官员，往日里应该是何等的受人爱戴。

“大人！”

这些百姓前几日还在对着眼前的两个人横眉冷对，今日却哭的不能所以，大概是想起来了之前那几十载的风雨中，衢高却始终安然的日子，也就想到了这两位大人对他们以前有多么的爱护，便是盯着那么大的朝廷压力，却始终不曾克扣一分他们这些穷困百姓。

赵义庵是个文人，他也是从一种的官员打压中走过来的人，兢兢业业了这些年，却最终落得个这般的下场，连殉城的资格都没有，更别提在他身后的尤应建，一声为将，却战都不能战，便降了城，哪个又是不悲的？

只是时事便是如此，他们于这滚滚的历史长河之中，也只不过是微不足道的蝼蚁，一朝成败却到最后并无人记得罢了。

想到这里，赵义庵和尤应建两个人对着这些跪下来哭泣的百姓再一次施了一礼，面上却并无笑容，倒像是多了几分的冷漠，他们曾经有多赤忱，现在就有多灰心，几十载光阴匆匆而过，到最后却是一瓢冷水兜着头倒了下来，说是没怨言怕是谁都不信的，可是却也恨不起来，终究不过是一场空罢了。

孙若明瞧见他们两个朝着远处而去，一身的官府穿的那般的仔细，仿若前方走的不是荒凉之境，而是大殿台阶一般，又正又直，顶天立地一般，不知道为何心上突然也感到一阵的悲伤，便对着自己身侧的长孙廷安抬了一下手。

长孙廷安刚刚要带人去将二人扣回来，被这么一拦，便明白了孙若明是个什么意思，这二人便是这般穿着当朝官服都能走了，主上以后也不会去动他们一下子了。

倒是张若明身后的纪长风将长孙廷安那低头时眼中闪过的一丝郁色瞧了个一清二楚。

襄南王一到城中，此前的粮食价格不到两日便已经尽数被压制了下来，旁人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还以为是襄南王做的，百姓也渐渐又平静安稳了下来，只是偶尔在路过那知州府和将军府门前的时候，捂着脸匆匆而过，虽然那两处府宅都已经没了人，却终究心中有愧不能面对罢了。

“回禀主上，家父囤积的粮食已经慢慢发放到了米粮市集上，昨日价钱就已经回到了之前的情况了，现如今一切都无大碍了。”张灵玉此时穿着一身的甲胄，面上无他，但是仔细瞧一瞧眼角处却能有几分春风得意。

陆士然与张灵玉也一道站了出来，将自家的粮食囤积情况也一并报告了上来，仔仔细细全无纰漏，叫在上位听着的孙若明听着心上十分的高兴，便重重的拍了两下掌，笑着连连说了几句好。

孙若明这么一高兴，张灵玉和陆士然两个人这次的功劳便定了下来，眼瞧着这刚刚入了军中的小将，没到半年便已经混的风生水起，一跃成为了襄南王身边的红人，地位只怕是仅次于纪长风和长孙廷安两个人之下，再加上这两人身后的家族财力支撑，更是将这地位给站了个稳当。

只是孙若明此时却不知道，这当时高兴却不能步步都安稳，衢高城，竟然成了他最后一块顺顺利利啃下来的骨头。

此时王朝的都城还在阳城，如今却只是叫做京江。

费隐书是个多算之人，但是却并非什么都能化解，所以对于再进一步往朝廷那边打过去就难了许多。便是这京江都不算，昌邑这一处就已经是来来回回打了不下三次了，迟迟都拿不下来。

“军师，这地界怎么这么难拔出，小小的昌邑就如此，若是到了京江岂不是更难？”此时手上正缠着绷带的李国忠正在满脸不虞的说着话，他已经是第二次被打成这个样子了，这胳膊也断了，还是始终无法前进一步，如何不急？

费隐书瞧见这个情况也是一阵阵的头疼，最近两日已经没睡好许久了，被问的烦了也是回到屋里整夜整夜的想办法，故而听见这问话，不由得脑瓜仁又开始疼了起来，像是前两日的偏头疼又要犯了。

站在一边的纪长风听见这话不禁皱了皱眉头，却也并未出声，他一贯都是不说话的。

倒是在李国忠身边的陆士然眨了眨眼睛，瞧见整个大帐气氛都有些不大对劲，便打了一声招呼拍了拍生气的李国忠说道：“李将军这话说的，哪有说一打就能到手的城池？就算是有肯定也是远离皇城边的，这都到了皇城跟底下肯定是难的，军师也得慢慢想不是？”

那李国忠是个直脾气，刚刚说完了也就算了，现如今便只是一甩袖子哎了一声，便直直的找了个角落生闷气去了，倒是不顾及整个大帐内因为他一句话气氛降到了冰点的众人。

费书隐捏了捏自己的手，他倒是不想承认自己技不如人，但是现在已经攻打了足足一年之久，竟然还是没有个结局，想来他一个人只怕是拿不下来了，便心上转了几下，终究是转身朝着上位正在发愁皱眉的孙若明张了口。

“主上，不才有一事情想要同您讲。”费隐书小声的朝着那孙若明说了一声，这声音中还带着一丝泄气，着实是精神不佳。

孙若明是个聪明人，哪里又是听不出来这语气如何？便抬头朝着费隐书望了过去，便张口对着大帐内都在愁眉苦脸的人说道：“你们这些人，还有着公务在身上，都围着这大帐做什么？快快散去整理军务，不然明个我就要罚你们了。”

孙若明这话一出，底下的人都眨了眨眼睛，聪明的像是张灵玉他们一挑眉就出去了，纪长风和长孙廷安这种的便只是一脸如常的出了大帐，其他不大聪明的回头看了好几眼在上位的孙若明，瞧见人没搭理他们，便一赌气帅了袖子走了人。

孙若明瞧见人都已经尽数出去了，便起身将还在躬着身的费隐书扶了起来说道：“隐书如此是为何？你我二人哪里用得着这般的大礼？若是有话直说便是，那国忠也是个直脾气，受了伤才说话没个遮拦，莫要生气着急。”

费隐书自然知道孙若明这是在安慰自己，便摇了摇头说道：“主上，这昌邑来来回回的打了三次都没有个成效，着实是隐书无能，现在还要您来安慰，更是无地自容，故而想着能让主上前去请一位高人，没准能够将昌邑拿下来。”

费隐书说完了这话，便附在孙若明的耳朵上耳语了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