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凌飞雪的尖叫声唤醒了他，厉直因朝阳耀目而好不容易才睁开的双眼，看到了她写满惊愕的美丽面庞，这让厉直回想起当初在云裳床上醒来时自己的反应。随后他的右腕和右肘关节处一阵剧痛，是他抱着她的胳膊被扭断了。

紧接着厉直又被什么闪亮的东西晃了眼，他忍着手臂的痛楚再一次努力地睁眼。不过不必睁眼他也知道，那在一声清脆的“龙吟”后迸发的闪光仍是那耀眼曙光，只不过是自凌飞雪手中的长剑上反射出来的。

凌飞雪怨恨的眼神让厉直有一丝歉疚，不过即将到来的死亡让他无暇顾及那许多。他刚刚睁开的眼睛在确认了距自己只有寸许的锋利剑尖足够利落地取走自己性命后，又满意地阖上了。

可是，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未感觉到他期待已久的刺痛，而只有右臂和左腿的疼痛，以及晨光晒到身上暖洋洋的感觉。

于是他再一次睁开了眼睛。那锋利的剑尖仍悬在他面前，顺着闪亮的剑身看上去，经过一只在阳光下白得发亮的手，以及细长的胳膊，只见凌飞雪双颊挂上了令人心疼的泪珠。

“这就是你的打算？用这么下作的方式逼我杀了你！”她边哭边说，最先的泪滴已从下颌滑落，“我还纳闷，一个要自杀的人怎么还会想着跟我去同一个地方。你想去的地方明明就只有一个……我还以为你改了主意，不会寻死了呢……”

厉直想去的地方只有阴曹地府，他也没有任何理由打消寻死的念头，至少目前还没有。他呆滞地看着面前的少女和她手中的剑，问道：“你还不动手？”

“昨晚你……你对我做了什么！？”凌飞雪低头检视自己的衣衫是否完好，松了一口气后，随即又瞪向脚下的男人。

厉直竟然笑了笑，“你没骗我，你睡得的确很沉，有好几次我都觉得你要醒了，吓得我胆战心惊赶忙放轻放慢了动作，不过有惊无险，好生刺激。”他上下打量着她，笑道：“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的身段很好，该瘦的地方瘦得恰到好处，该长肉的地方也没让人失望，凹凸有致，简直让人爱不释手。”

凌飞雪听他说着，愈来愈怒，握着剑的手不住颤抖，差点就要控制不住。不过等他说完，稍微冷静下来之后，她已明白他只是想激她杀了他。

凌飞雪知道自己睡得沉，不过又不是喝了迷药，怎么可能被人百般玩弄还不醒来。她很肯定，厉直昨晚虽和她睡在一起，但并未碰她。凌晨他入睡之后无意识地将胳膊搭在了她身上，就已让她瞬间清醒。

而且如果他真的是想趁她睡着来非礼她，就算不想办法限制她的行动，至少也应该先将她手边的剑拿开。想到这一点的凌飞雪重新握紧了手中的剑，不过已经没有了动用它的想法。

“你不杀我？”厉直吃惊地看着她收剑入鞘。凌飞雪摇了摇头。

“这你都能忍，还说是什么侠女，要我看就是一婊子。”他坐起身，冲着她大喝：“臭婊子！杀了我啊！”

“多管闲事的臭婊子！”老子倒了八辈子血霉碰到你！”“你他妈今天必须杀了老子，这是你欠老子的！”……

凌飞雪看着他，听着他口中的污言秽语，并不觉得生气，只觉得可悲。她转身移步，牵了马离开，留厉直一人坐在原地，像个疯子一样大呼小叫，冲她咒骂不休。

直到凌飞雪消失在他的视野中，他仍不停咒骂，直到累得骂不动了为止。

在原地呆坐许久后，他解下了绑在腿上用来固定木棍的衣带。这条白色的衣带是昨夜凌飞雪从她的包袱里拿出，亲手给他绑上的。他左手拖着这条衣带，缓缓走向了不远处的一棵杏树。夏天的杏树，没有美丽的杏花，只长着单调的深绿色叶子，浓密而枯燥。

厉直找到了一根足够结实，高度也合适的树枝。不过对于伤了一只胳膊一只腿的他，要用这根树枝来上吊还是比他想象中费劲了许多。

一切终于准备妥当，他毅然踢散了脚下好不容易才用树枝堆好的木架，全身的重量立时从脚下转移到了咽喉。衣带与皮肤接触处传来的巨大压迫自不必说，不过对死亡的恐惧才更令厉直痛苦。他抓着衣带的两手拼命下拉，想要分担咽喉处的压力，可是他忽然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哪怕是一丝力气。

绝望感袭来，心跳加快，每一次的心跳声都清清楚楚地冲击着大脑，而脑袋发胀，似乎随时都要裂开。太阳升得高了，依旧是那么明亮，厉直发现自己的观察力在这种时候忽然暴增，涓涓流动的小溪，不远处林子里跳跃聒噪的小鸟，风吹过时脚下长草地的波动，甚至是天边云彩的变幻，每一种现象，每一种声响，都十分清晰地被他所感知。

痛苦是漫长的，可是从上吊到失去知觉却不应该是如此拖沓的过程，厉直发现自己已经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好像永远都要这么痛苦下去。而就在这时，眼前的一切都变暗了，然后又明亮，又变暗，忽明忽暗地数次循环后，终于万籁俱寂，漆黑一片……

“厉公子，你醒醒，你千万不能死。”

黑暗中，他听到一个女人在哭，当他努力将眼睛睁开一线，果然看到一个掩面哭泣的女人，就像那天哭泣不止的云裳一样。

“云裳？”他喊道。

“厉公子，你没死，太好了！”

“云裳，你放心，我不会想着娶你了，这样你我就能相安无事，你不会死，我也不用离开家里。”他的声音微若蚊呐，凌飞雪只好凑上耳朵去听。

厉直伸出左臂环住了她后颈，把她的脑袋压了下来，双唇已贴上了她的侧颊。凌飞雪感受到了从他嘴里喷出的热气和柔软的双唇，眉头一皱，本想挣脱，可不知怎的，竟鬼使神差地顺从了他。

“你是个妓女，无情的婊子……”凌飞雪抑制自己想狠狠打他一巴掌的冲动，忍受了他的辱骂，因为她已隐约觉察到，他的这些话，似乎并不是对她所说。“而我是个天真的公子哥，比较怪异的一个，我的朋友们选择蹂躏霸占你们的身体来得到快感，满足自己，我却选择尊重你们，甚至把你们当朋友来让自己显得高尚。其实我和他们也没什么不同，只把你们当做满足自己的工具，全然不在乎你们的想法和心情，对你们的痛苦更是视而不见。对我来说你们也没什么差别，唱曲好听、跳舞好看统统没有意义，懂些无聊的诗文歌赋更没可能吸引到我。坦白讲，我只想看到一个妓女，任何一个都行，在与我这个富家子弟的洞房花烛之夜流下感动的泪水，那对当时的我来说，就是最大的满足。云裳，怪只怪，你运气太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