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第二十一章 弑父者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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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夜里,柯飞鹤很早就上了床。

一来是因为他今日动武,牵动了伤口,旧伤复发。虽然已请了医师来涂了药酒,新换了绷带;虽然,疼痛对这个一生战斗,饱历风雨的老人来说已算不得什么。但他今日实在是太累了!

二来是因为他知道,明日必有一场恶仗要打,须得好好养精蓄锐不可。他已经不年轻了,或者说,已经很老了,已经不像许多年前一样,精力焕发,连战三天三夜也不在话下。战前不得不好好准备,是他对时间的屈服,也是一身的伤疤给他的宝贵经验。

可是他却睡不着,不论如何辗转反侧,如何凝神静息,他总能听到自己有力的心跳声。难道是大敌当前,即便是“天下第一”的他,也会紧张?

他回想起自己辉煌的一生,生平百余战,除了今日战败给自己的孙女儿之外,只有一场败绩。

不过那场输给冢岛二魔的失败,他至今仍未承认,因为冢岛二魔不管是对付一个人还是一百个人,总是两人同时出手。

二打一,在柯飞鹤眼中实在有些不公平,所以他不服,于是便不承认。

所以直到昨天败给柯小艾为止,他都一直坚守自己“天下第一”的名号。

他忽又想到了幼时的柯小艾。他那个可怜的孙女儿,从小便没了父母,从小就得承受不该在那么小的年纪便承受的压力。

似走马灯一般,柯小艾自小长大的点点滴滴慢慢在他心中闪过。想到柯小艾那单纯而美好的笑脸,他的心里忽然觉得无比温暖和安稳,不知不觉中便步入了梦乡。

他竟然梦到了岳云石,梦到了他们当年那一战——初出茅庐的剑客对战成名已久的“剑神”!

那一战,他胜了,他一战成名,可梦中的他重历那场战斗,却突然意识到,岳云石那一战后的处境,岂非与现在的自己十分相似?

“剑神”也好,“天下第一”也罢,不过虚名耳。他设立生死擂台,所坚守的难道只是虚名吗?

当然不是!

在他还年轻的那个年代,武功可不是像现在这样是用来被人评价的,而是用来取胜的!

唯有胜利,才能证明一个人武功更强,而所有的人几乎都尊重着胜者,尊重着强者,尊重着“剑神”,尊重着“天下第一”,尊重着天下武功的源起之地——少林寺,尊重着上善若水的太清教。可如今,已没有人再承认这些东西……

所以,他一直坚守!

他所守护的,是“剑神”岳云石,是少林寺也是太请教,是自己曾为之付出无限努力的东西——用以制胜的武功。

他守护的,是那个在他心中无限美好的武林年代!

他梦中突然出现了石管家,就站在败在他剑下的岳云石身边。

石管家满脸疮疤丑不可耐,而岳云石剑眉星目英俊非凡,两人站在一起,反差实在是大得惊人。

那两人盯着他看了片刻,竟转身相携而去。

这个对他忠心耿耿的管家,怎会离他而去?

他大声呼喊着,想让石管家回来,可石管家却连头也没回,愈走愈远。更可怕的是,他突然发现自己虽然在张着口大声喊叫,却没能发出半点声音。

他忽然惊醒,满身冷汗,鼻端传来一股很香的气味……

这一晚,郭长歌也难以安睡,他竟然在想着柯小艾。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见到这个女子时候,竟会有一瞬间原谅了她滥杀的罪行。他向来觉得,如果能允许别人滥杀,那自己也一定是同样嗜血之人。

他只有二十岁,很多事都还没有经历过。所以他还理解不了,他看到柯小艾时的那种感觉,其实人们通常都称作是:心动!

趁着窗外月色皎洁,郭长歌出门踱步而行,穿廊过户。他不知青云庄院落布局,只是一味乱走乱闯。

墙的另一边,突然传来了兵刃破风之声。他慢慢拐过去,隐身墙根阴影之中,看到有人正在花园舞剑。

舞剑之人身姿轻盈自如,动作潇洒自若,银白剑身反射皎月寒光,让郭长歌不禁打了个寒战。

那舞剑之人突然跃起,在假山上蹬了一脚,借力反身窜了出去,正是向着郭长歌的位置而去。

郭长歌不闪不避,走出了阴影,看到向他飞来之人正是柯小艾。

柯小艾在他身前落地,举剑指着他,冷冷道:“你敢偷看我练剑?”

郭长歌向来十分健谈,不管与谁交谈,他总是十分愉快,而且他好似根本不用思考,嘴巴自己就能滔滔不绝地说出话来。可柯小艾问他这句话,这句不是很难回答的话,他却思虑了半晌,思虑到底该如何回答为好。

他勉强笑了笑,终于开口道:“赶巧撞上了。”

柯小艾收了剑,道:“大晚上不睡觉,瞎跑什么?”

郭长歌盯着她的那双黑色眸子,仿佛有些恍惚。她说的话,每个字自己都听的清清楚楚,却在第一时间并没有理解她在说些什么。

郭长歌道:“啊?什么。”

柯小艾还是冷冷瞧着他,好像并不打算把话说第二遍。

郭长歌道:“我今夜睡不着,出来走走。对了,你怎么也没睡?”

柯小艾没有回答,自说自话道:“我知道你很厉害,明天一战,请你一定保护好我爷爷。”

郭长歌心想,自己何德何能保护“天下第一”,不过还是点了点头,挤出一丝笑容,道:“也请你不要杀太多人了。”

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何自己和艾可说话的时候一切正常,但与柯小艾说话,却总觉得有些吃力,不像自己平日里说话那般自在。

柯小艾转过脸不看郭长歌,悄声道:“我答应你不杀人。”

郭长歌又有些恍惚,问道:“你说什么?”

他知道柯小艾不会再说一遍,于是转移话题道:“你为何不想让我们知道你是柯老前辈的孙女?”

柯小艾偏过头,道:“我就是不想!你有意见?”

其实她不透露自己的身份也没什么特别的原因。

所有一切都得从成乐问她为什么想要战胜柯飞鹤开始,那时她并未多想,只是选择不说。非要找理由的话,也只能说她当时稍微有些不好意思说出自己想战胜自己的爷爷这件事。

她当然不是不可以说,那时她便是道出自己的身份也没任何不妥。可既然一开始没说出来,那么后面不管别人再怎么问,她也是不可能会说的了。

你可以说这是一种小孩子脾气,也可以说这正是少女的可爱之处。

郭长歌实在太年轻,女孩子小小的心思他又怎会懂?

他又问道:“之前我们在山洞里过夜的时候,你曾对我们说,你八岁时便杀过人,这件事总是你胡编乱造的吧。”

柯小艾冷冷道:“我没必要骗你们。”

郭长歌皱眉道:“那是怎么回事?”

柯小艾转身背对着他,道:“你想知道?”

郭长歌也不知为何,突然很想知道关于柯小艾的故事,便道:“想!”

柯小艾慢慢走到一棵高树下,在一块大石上坐了下来,出言道:“你过来坐。”

郭长歌依言走过去坐了。

柯小艾开口慢慢道:“我八岁杀的第一人,是我父亲。”

郭长歌一惊,平复下来时发现自己已经站起。

月光映照下,柯小艾脸上仿佛笼了一层寒霜,道:“你也觉得我是个怪物吧。”

她的眼角突然晶莹闪烁,那是泪珠在月光下反射的光彩。

郭长歌实在想象不到,一个八岁的女孩,怎会弑父?不过他也并不觉得柯小艾是怪物。

郭长歌心道:“你既然肯对我说这件私密之事,定是下了很大决心,定是给了我极大的信任,我却如此失礼,实在不该!”

他慢慢走近柯小艾,慢慢坐了下去,道:“你绝不是怪物。”

“什么怪物会长你这么好看?”

这句话,他当然没有说出口。这只是他看着柯小艾的脸,心里忽然闪过的一个念头。

柯小艾抬头望着月亮,过了许久,终于又再开口:“是我杀了我父亲!”

郭长歌静静地听着。

柯小艾继续说道:“那一天,我偷偷在娘房间里抹她的胭脂玩,我爹娘突然回来,我便藏进了柜子里。我马上便听到了我爹的喝骂声和我娘的哭叫声。我推开柜门一看,我娘倒在地上,我爹正一脚一脚踹她的肚子。我娘看到了我,她一边流着泪,一边挥手示意我快走,可我却拔出了我爹放在桌上的长剑,一剑刺进了我爹的背脊。”

她看了眼郭长歌,苦笑道:“你说,我做错了吗?”

郭长歌没有任何反应,柯小艾所说的事情实在让他有些发怔——这件事虽不复杂,但“消化”起来并不容易!

柯小艾又看向了月亮,道:“我杀了我爹后,站在血泊中,手里拿着剑,不觉害怕,反而觉得有些痛快。我冷冷看着我娘,她捂着肚子,惊慌失措地逃开,缩在墙角里,边哭边喃喃道:‘怪物,怪物……’,后来她把我送来了青云庄和爷爷住,她自己一人离开,不知去向。

“青云庄原来的管家和家丁听说了我的事情,都把我当作‘怪物’来看待,爷爷一怒之下把他们都赶走了。新来的石管家和家丁对我都很好,或许只是因为他们不知道我的故事吧。”

月光如水,两人沉默许久。

郭长歌忽然道:“你父亲为何要打你母亲。”

他实在太年轻,为夫者打妻子这样的事情,他实在无法理解。

柯小艾同样也想不明白,她摇头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不是我爹第一次打我娘了。我直到现在还记得,我娘的胳膊上、脸上,时常会有许多淤青。”

郭长歌皱眉,沉吟半晌,忽然道:“没错!”

柯小艾不解,道:“什么?”

郭长歌解释道:“你方才问我你做错了没。我现在回答你,你做的没错,一点错都没!”

两人对视。

郭长歌接着道:“你不仅做的没错,而且你绝对是我见过最勇敢的人!若是换了我,恐怕根本做不出那样勇敢的事情!”

柯小艾的眼里忽然有了光,她道:“你说的是真心话?你不是不喜欢我杀人吗?”

郭长歌点点头,道:“我虽不喜杀戮,但当时的状况,你一个小小的女孩子,若不是从背后偷袭杀掉那个对你母亲施暴之人,你母亲兴许就会被他打死了。”

柯小艾道:“可我杀掉了我自己的父亲,人们都说我是个怪物。”

郭长歌道:“那个人实在不配做你的父亲,甚至不配为人,在我眼里他才是怪物!”

柯小艾眼中的光芒仿佛更亮!

两人靠的很近,而且相视已久,目光灼灼就像一对热恋中的爱侣。他们初时情绪激扬,并未觉得有何不妥。

这时回过神来,两人赶紧转开目光,都觉脸颊有些发热。

郭长歌忽然道:“你跟我说了你的故事,从今日起,我们就是朋友了!”

柯小艾的脸上闪过一丝笑意,不过还是用她一贯冷冰冰的语气道:“谁要和你这个没婆婆妈妈的人做朋友?我……我要回房间了。”

她说完便起身走了,可走得太急,把她的剑落在了原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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