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糊的视觉渐渐清晰起来，四外是周玉卿很熟悉的一片空间，但她知道自己现在肯定不在自己所看到的地方，这是个在失去之后她就再也回不到的地方。

“你带我回到这里是想勾起我的愧疚吗？”周玉卿苦笑着抬起头对天花板说，“别玩了，再玩下去上面会是什么态度你比我更清楚，现在就算我想也没有再庇护你的权力，不管对你还是对我他们都已经失去了耐心，一意孤行地任性只会让事情变得越来越糟糕。”

没人回应她，整洁而孤寂的走廊里就只有她的自言自语在回响，一台自动打扫车悠然从她身边经过发出轻微的机械噪音，仿佛某种滑稽的嘲讽。

周玉卿发出无声的叹息，迈步跟着打扫车向前走去。

如果这里不是蓝天的记忆那就只可能是自己的记忆，至少目前周玉卿的防火墙还没有提醒她自己的记忆遭到了盗用，所以大概率自己应该没有找错地方只是蓝天不想现身，而在蓝天现身主动投降之前周玉卿不敢轻易认定这颗大脑就是蓝天的大脑。

往前没走几步便听到“叮叮叮咚”的休息铃声，这个节奏应该是午饭时间。走廊两边的所有自动门不约而同地打开，研究员、自由实验对象和自己这样的安保人员或是沉默或是说笑着离开办公区域朝食堂走去，对于所有时间都被迫在这座封闭设施中度过的他们来说，食堂提供的精致饮食算是在这里生活为数不多的乐趣之一。

“小周，小周？吃饭了发什么呆呢？”忽然感到背后有人在拍自己，回头看见了一张熟悉又令周玉卿感到恐惧和愤怒的脸，一位年约四十长相平庸、待在她身边却让人莫名感到放松的女性。

“蓝天，这不好玩！”周玉卿一下子怒火冲头，皱着眉头严肃地朝那张脸说道。

“蓝天？”那张脸困惑地看着周玉卿，“不是说蓝天那边最近状况还算不错么，她又对你干什么了？”

“我……”见对方是这幅反映周玉卿强咽下了到嘴边的话，“没什么大不了的，不是值得跟你说的事。”

“唉，那孩子也怪可怜的。”那张脸的主人叹口气，“一觉醒来什么都没了，连自己尽力过什么都记不清楚，我要是只剩下一颗大脑都不知道会疯成什么样子，你就多担待着点吧。”

“琳姐，你是这鬼地方里少见的好人。”望着那张脸上的表情，周玉卿幽幽然说道。

“不是，你今天早晨吃错东西了？”琳姐把脸凑过来用额头贴上周玉卿的额头让她感觉到一阵温暖，“也没发烧啊？”

“我就是感慨一下。”周玉卿有些慌乱地推开对方。

“总觉得你今天怪怪的。”琳姐担心地看着她，“实在觉得压力大的话我替你个把月让你出去跑跑外勤也行，反正我自己这个项目连我自己都觉得没希望了，你的性格的确不适合这种封闭的地方。”

“谁让我在外面得罪了人呢？这是我罪有应得。”周玉卿满不在乎地笑笑。

“对嘛，这才是我认识的小周。”琳姐终于收起了眼中的担忧，“快走快走，今天中午食堂招牌菜是爆浆鸡排，去晚了那些脑袋里面插满了硅片的家伙才不会给我们留。”

尽管不想为区区幻境所动摇，心里那股说不出口的怀念还是让周玉卿忍不住暂时放任自己的身心随波逐流，如果蓝天不自己主动露面自己这边也确实没什么好办法，而且能在如此真实的幻觉中见到自己再也见不到的人，就算是周玉卿也会想要暂时抛弃绝对理性。

是的这很危险，周玉卿非常清楚地知道，不过她对自己的自制力有充足的自信。

食堂里面人头攒动，曾经因为时间而模糊的一张张脸都重新变得清晰起来，周玉卿不觉得这些是提取自蓝天的记忆，那时候身为监控实验对象的蓝天根本就没有机会接触到这么多人，也就是说果然自己的记忆还是在防火墙没有被触发的情况下被提取使用了一部分。

“这丫头的技术越来越邪门了。”周玉卿忍不住嘀咕道。

“小周~”听到琳姐在招呼自己，转头看去发现她老大的一个人了正在那里因为排到了一个好位置蹦蹦跳跳，周玉卿脸上吧不由露出笑容，推开那些有记忆没印象的脸来到琳姐身边。

“你还是老规矩两个鸡排？”琳姐一边在点餐机上忙活一边跟周玉卿问。

“对。”

“好嘞，去找座位吧，这边我来。”选定了菜色的琳姐满眼期望地看向柜台里面的传送带。

周玉卿盯着那个欢快的背影，怎么都不想离开。

哪怕到了现在，周玉卿也不确定为什么那时候和前途无亮的琳姐关系那么亲密。也许是当时正在人生低谷期的自己与所有平庸的凡人一样需要某个更加平庸的人来反衬自己的不凡，也许她那时候只是累了，厌倦尔虞我诈希望获得哪怕虚假的暂时平静。无论事实怎样她都始终无法让自己甘于平庸，尽管在意识的深处无限怀念那段甚至可以被称为庸碌的岁月，她还是无法长久地把那段友谊维持下去。

鸡排还是记忆中的味道不多不少，浓厚的热芝士在咬破脆皮的时候会从噙满肉汁的肥美鸡肉中流淌出来，是道稍有不注意就会烫到嘴的危险美食。自己这种学会了控制身上每块肌肉执行精密运动的外勤人员姑且不论，琳姐那样的纯粹技术人员如果无法克制自己的心急在享用它的时候就难免会让口腔遭殃，尽管每次吃了都会伴随着斯哈声并且烫伤口腔，琳姐还是对这道菜乐此不疲。

“对了小周，我到实验计划科办事的时候无意间听来件事，你可能会比较感兴趣。”正看着琳姐用很让人升起食欲的吃相大快朵颐，对方突然停下来用模糊的声音说道。

“……什么事？”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同样的对话她好像在什么时候经历过但又想不起来。

“好像说是和蓝天有关的实验。”琳姐的语气不是很确定，“我没听全，大概好像是想给蓝天连接上什么装备科开发的新硬件来测试其功能，这事你听说了吗？”

“没有，没人给我任何通知。”周玉卿困惑地摇头，自己到底在什么时候进行过这段对话来着？

“哦，那可能是还在初步计划中吧。”琳姐那边也没有当回事，毕竟实验计划科里面的计划多去了，可行的不可行的人道的非人道的什么千奇百怪都有，其中很多计划经常就只是技术人员的一时脑洞，在经过早期验证确认没有可行性之后就会被束之高阁。

“咚咚咚叮~”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音响里就响起了大概是这设施中所有人都讨厌的声音，它的出现意味着午休时间即将结束，全部员工立即返岗。

“就算是追求效率，这午休时间是不是也短了点？”还没有把餐盘里的残羹剩饭打扫干净的琳姐连忙低头狂吃，一边吃一边还不忘跟周玉卿牢骚。

“谁让我们加入这个见鬼的地方了呢。”周玉卿脑中还在苦思冥想刚才的问题，就只是随口回应。

“搞定，走了走了。”性急的琳姐这时候已经吃完，慌慌张张地拉起周玉卿便走。

周玉卿没来得及反应便给拉扯着离开了食堂，脑中的困惑混合着愈发强烈的不祥预感让她有些难以稳定自己的意志，突然身边的景观变得异乎寻常地熟悉，强烈的既视感猛然涌上周玉卿心头。

“琳姐，回来！”想起了什么的周玉卿想要拉住拽着自己向前疾走的琳姐，庞大影子却掠过眼前占据了她的视线，建筑倒塌与机械的轰鸣压制了听觉的全部频段，而那个刚才还在和自己谈笑风生的身影，此刻已经倒在地上的一滩血泊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