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被反剪双手绑着，脖子套上绳套押进村子。这里早已被北岭人用作前线指挥部。除了村子里原本的十几间屋子，四周又加盖了木墙、拒马、营房、库房等等设施。

不断有传令兵进出这里传递军情和命令，一支数百人的精锐部队防卫指挥部，另外还有大批带着雪板、警讯鹰和宽掌北森巨犬的流动哨在四围警戒。

就在龙东张西望的时候，北岭人一拳打在他头上，不耐烦地喊了句什么。龙也没听懂，但从对方的表现来看应该是让他不要乱瞄快往前走。

在心里咒骂几句，他装出一副畏缩木讷的样子磨磨蹭蹭跟着他们走向村子中央最大的建筑。

原本是村庄集会和进行宗教活动的大厅已经被北岭军队用作指挥部。骚扰拉斯托尼亚人后方的部队人数虽少，但只要指挥得当同样能让敌人知难而退。和外面的冰天雪地完全相反，屋子里相当闷热，大部分人只穿一件毛衣甚至麻布衣服就够了。

和想象中紧张有序的军队指挥谋划不同，只有几个北岭军官在标记地图或是讨论问题，其余人有的在保养武器，有的在打盹，还有的正捻着羊毛和飞快旋转的纺纱锤搓毛线。

脖子上的绳套被人猛地一拽，龙踉跄着被拉到远离大厅的通道里，在尽头的小房间已经有人在那里等着他。

留着山羊胡的北岭人看到龙似乎有点意外，他说了句什么，士兵解开龙身上的绳索退了出去。

他继续用北岭话向龙发问，龙一脸茫然地用帝国语表示他完全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

“罗尔曼尼亚人？”对方换成帝国语再次发问，“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接近这里？”

龙拖泥带水地说出自己只是拿钱送货的脚郎，想要送一批皮货往内陆，这批货早在两个月前就已经下了订金，到了交货期又碰上战事，作坊老板就雇了他们这群人送货。

“你为什么会离开帝国来北岭？”或许是龙的年纪和痴傻的表情，对方虽然没有相信他的话，但也没有对他用刑。

“俺大是在大环场给皇帝陛下他老人家做工咧，哪知道前年大环场他老人家眼皮底下反了贼种，俺大命苦也被砍了脑壳。”龙自小在帝都生活，无论口音还是俚语都毫无破绽，说着说着眼睛都红了，“本来俺家就欠了钱，大没了，只能跟着叔跑伙拉货。好容易熬到开春，现在就想跑货回家咧，又被军爷捉了。”

“哦？你爹是在帝都的斗兽场干活的？那你家一定就在斗兽场旁边啰？”这位负责审讯的军官也是去过帝都的，他问完这话紧盯龙的双眼想看他怎么回答。

“军爷莫臊人咧，俺家哪有钱银买在大环场边边？东墙根根那拐儿的鸡笼屋就是俺家窝。”

龙抬起袖子蹭了两下鼻涕，傻乎乎地看向对方桌上摆着的半碗种子糊。那军官又翻来覆去问了几遍，时不时还把前面的问题夹在后面再反复提问，试图找出回答中的破绽。

龙把一个曾经相熟的教官的身份借来冒充，无论是住址、口音、对帝都的描述和生活细节的把握都毫无破绽，自然也不会说出什么前后不一致的东西来。这些东西本来也是他童年生活的一部分，作不出假也没必要作假。

盘问许久实在问不出什么，况且他们也的确没收了小队丢下的皮货，似乎没什么问题。军官起身打开门喊了声，然后回身告诉龙先在这住一阵子，过段时间自然会放他走。

龙一脸惊惶地求饶，甚至抓着桌子角耍赖，但还是被卫兵推搡拖拽着弄出了房间。

被一脚踢进地下室储藏间临时改用的牢房，龙骂骂咧咧地从地上爬起来打量了下四周。昏暗的房间只有靠近顶部的墙上有巴掌厚度宽的小窗，小窗和地面齐高呼呼灌着冷风。屋里没有桌椅板凳，只有个柴堆、散架的旧火炉和搭在上面的积灰毛毯。

不到两刻时间，龙已经冻得手脚僵硬。他用力捶了几下厚木门，过了一阵才有人在门外不耐烦地吼了句什么。

“喂，有火折子吗？俺要生火！”龙继续用帝国语大叫。

透过门板缝隙能看到看守满脸的不耐烦，抬手用刺棒猛砸了一下房门，发出吓人的巨响。

“闭嘴！再这么屁话多，给你两棍！”

X你奶奶，我要是能出去第一个干掉你！

趁着手指还能动弹，龙在炉子里刮出一些炭灰，又从旧毛毯上薅出点碎毛混在一起，从内衬衣服上撕了不到两指宽的碎布，把炭灰碎毛就着一根细长的木刺卷了。

这是他从草原商队那里学来的引火法子，在缺乏打火石或者火种，又找不到可以敲出火星的替代物时正好尝试。他脱下鞋子拿在手里，用鞋底紧紧压出引火卷，顺着卷裹的方向用力滚动。

反复操作了差不多一中漏的时间，他拿起明显发烫的火卷一折，朝着露出内容物的断口轻轻吹了口气，随着烟丝升起，引火卷的断口上跳出小小的火苗。

“着了！”

龙像呵护新生的婴儿一样小心翼翼地把柴枝点燃，终于在这个冰窖般的房间里有了丝暖意。把烛火大小的温暖盛在半片破炉瓦里，他裹着毯子爬上柴堆，蜷起身子把火苗围在中间，隔一阵子给减弱的火堆加根指头粗细的柴火，希望尽可能节省地使用本就不多的燃料。

坚持到援军打过来吧。

龙就这么盯着那跳动的小火苗，感受着辐射在胸腹脸上的些许温暖，竟让他回想起在奴隶营的日子。

-

除了每天从门缝下踢进来的一盘冷糊，龙似乎被北岭人遗忘了。既没有提审盘问，也没有拷打刑讯，他只能根据进食的次数来计算日期。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龙越来越担忧难道小队没能逃过追击，又或是前往报信的达里安在半路被北岭人抓住了？不安与日俱增，这种抓心挠肺的感觉搞得他无法安稳休息，总是过刚睡阵子就惊醒，然后抬起脑袋仔细聆听半晌才能继续睡下。

今夜的山风也是异常猛烈，连警讯鹰和流动哨都难以在外行动。北岭人撤回了大部分哨兵，只在营地就近布置了一些岗哨。从下午开始，山里下起纷纷落落的大雪，树木、山石、河流，一切都消失在白席之下。

听着窸窸窣窣雪片堆叠的声音，龙反而睡了个好觉。大雪把漏风的窄窗和石缝都掩上了，牢房里反而变得温暖了点。

“就是这里吗？”

艾绫在夜色掩护下出现在山巅之上，在她身边还跟着托比雅松和第五兵团的军官们。所有人都穿扎严密只露出两只眼睛，浑身上下落满的雪花就是最好的伪装。

“他们一定不会想到我们在这种天气进行突袭，天亮前动手比较稳妥，最好先摸进去找到龙。”托比雅松压低声音说道。

“用不着那么麻烦，先把部队埋伏好，看我的信号进攻就行。”

“但是……”

“他要是还在这里，与其冒险去探查不如最快速度压制反抗再慢慢寻找；他要是不在这里，那就更没必要去惊动敌人让他们有所防备。”

看到艾绫态度坚决，托比雅松打了几个手势，军官们分头行动率领各自部队分别在村庄旁河流的上下游方向设置了伏兵。

风雪终于平息了，困顿的北岭士兵抬头看见山巅闪过的金色光芒，心里犯起嘀咕，这么快就天亮了？那边可是西北面啊？

在牢房里缩成一团的龙突然滚落柴堆，他跌跌撞撞来到矮窗边，用手紧紧扒着缝隙，努力想透过那狭窄的窗口看到些什么。

我能感觉到！即使是在睡梦里我也能感觉到，那是艾绫姐的斗气！她来救我了！

我在这里！

囚室里被突然暴涨的斗气搅得一塌糊涂，龙鼓起最强的力量毫无顾忌地释放出自己最强的斗气。如果是艾绫姐的话，一定能感觉到吧？

“在那儿吗！”艾绫周身金光浮动，突然她脚下发力，整个山巅的雪层下仿佛有闪电在蹿动！

咔咔……

呼——隆隆隆隆隆隆

“雪崩！”

北岭人被警报吵醒，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好就冲出室外，只看到紧挨村庄的高山上怒涛一样的崩落掀起遮天蔽日的雪尘。在那雪浪最前端，一道日珥般的金光像是在给雪崩引路的提灯！

“那是……人？”

-

囚室外响起脚步声，感觉到脚下异常的斗气爆发，守卫们被派下来查看是怎么回事。带头的守卫刚把手放在插销上，门轴瞬间被巨力崩飞，拳头厚的门板从门洞里飞射出来，把倒霉的守卫拍死在墙上。

龙爬起身活动了下脚腕，顺手抄起死人手里的刺棒掂了掂。这个粗劣的武器用沉重的生铁包裹木棒一头，顶上还铸出可以破甲的尖桩。用来对付精兵有些够呛，不过防身应该是够了。

“我说过我要是能出去，第一个就干掉你。”

龙解恨地在死人脑袋上踢了一脚，然后抬眼看了看其他还没从震惊中恢复的守卫，突然咧嘴笑了起来。

“来陪我活动活动？”

雪崩似慢实快，不过几个呼吸就已经冲落山脚。艾绫一脚踏碎雪板，在澎湃的斗气推动下再次加速，以远超雪崩滑落的速度飞快冲垮北岭人的警戒线，哨兵们还没看清是怎么回事就倒在金光之后。

巨大的轰鸣终于停息，雪崩只埋掉了外围的部分营房，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高调进击的艾绫吸引时，营地两头无数人影由雪地和树丛里立起，迅速而安静地杀了进来。

浑身沾满污血的龙一脚踢开大门，拎着已经砸变形的刺棒呼哧呼哧走出来，随手抄起一把碎雪擦了擦脸。甩掉粉色雪渣，他丢下刺棒向艾绫扑了过去。

“哎呀！哎呀！”

艾绫一把揪住他的耳朵，嘴上臭骂着检查他的伤势。

“托比雅松！你们也来啦！我还以为主祭大人会派留守部队来攻打这里。”

“知道你被俘后主祭大人第一时间就向前方送信了。多亏艾绫在围窝山打跑了拉塔巨人，我们刚刚打到索拉纳托城下，现在第一第三兵团正在围攻城墙，第五兵团则掉头来救你。”

“艾绫姐打跑了什么？”整句话龙就只听见“巨人”两个字，“我也要看巨人！”

“臭小子还不消停会！知道你惹了多大麻烦吗！”

“我错了，艾绫姐，对不起嘛，哎呀，哎呀！”

看到龙平安无事被救回，主祭双手相扣连声称幸。本来他想留住艾绫和龙不要再以身犯险，但架不住龙的苦求和前线缺乏能对抗拉塔巨人的手段。当两人随第五兵团再次拔营奔赴前线，主祭连夜写了书信发往王都拉索萨拉向女王详述二人的功劳。

-

索拉纳托城下，第一第三兵团攻打甚急，但每当将要破城前，北岭人就会派出那个长耳朵拉塔巨人和精兵出城袭击。起初他们还很谨慎，过了几天发现拉斯托尼亚人似乎没有什么特别好的办法对付巨人，北岭人立刻发动突袭，在手持原木木筏当盾牌的巨人掩护下硬是把第一第三兵团推回围窝山森林边缘。

此后两个兵团依托地形转入防御，而北岭人则每天前来骚扰攻打，耀武扬威的样子气得拉斯托尼亚人咬牙切齿。

“报告，拉斯托尼亚人从森林里出来了！”

“哦？”

索拉纳托的指挥官走上城头，虽然清晨光线依然不是很明朗，但足以看清拉斯托尼亚人把兵团分成两前一后的“品”行阵列，向索拉纳托慢慢靠拢。

“怎么今天他们突然敢走出林子来了？”

“听说骚扰他们补给的前线指挥部被端了。”

“得到增援了？”

“说不定他们有对付巨人的武器了。”

官兵之间各种各样的猜测在流动发酵，为了收拢军心，索拉纳托指挥官也动员了部队，准备在城墙下痛击敌人。

咚——咚——咚——

“龙，你不是想看巨人吗？”托比雅松抬手一指，“就是那个了。”

被锁链锁住手腕脖颈，提着两扇十几亚矩高的木筏，浑身带伤的拉塔巨人一步跨出城墙。在城外搭起的高台上，一个矮小的身影在蹲踞的巨人面前举着截棍子似的东西又跳又叫，不知道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