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晨云裳从白苑山下山，不到正午便住进城内的某家客栈。

王绶就在其中一个房间里等着云裳，他依然穿着那身微脏的衣服坐在豪华的房间里，总觉得看起来有些突兀。

“拿着这个，从金明门进宫。”说着，他将一面原本装在粗布袋子里的牌子递给云裳，那便是“通行门牌”。

云裳照着对方的话前往皇城西侧西的金明门出示此牌给守城卫兵看，很快地就见到了李圃。

卫兵们一见到李圃，立刻惶恐地低下头去，李圃显然是深宫之中位居高位的人。

他除了自己的名字以外没有多说任何话，不过还是淡淡地交代云裳进入后宫之后要做的事，交代完毕之后，就默默领云裳前行。

途中，擦身而过的宦官们都像见到皇族似的，一一朝李圃行俯伏之礼。

刚开始的时候，云裳对于皇宫内气派的廊柱、透出鲜艳浮雕纹样的玻璃、极尽奢华的园林等等感到惊叹不已，不过很快就觉得腻了。

因为比起建筑物，云裳本来就对人更感兴趣。

“李大人和王绶是怎么认识的呢？”

对方既没有回答亦未停下脚步，只是轻轻地移动步伐快速往前走，不过云裳却不以为意，因为她早就习惯应对冷漠的人。

她加快脚步，希望尽可能地跟上对方的速度。

“王绶说他丢下工作整天游山玩水，你难道都不羡慕的吗？”

对方还是毫无反应。

“要把这么大的宫城打理得一尘不染可真辛苦，听说城内有一万多位宦官，是真的吗？”

李圃终于回过头来，“柳小姐。”他用极其冷淡的声音对着笑嘻嘻的云裳说道：“今儿个是特例，咱家实在没料到‘他’会安排您进宫，所以心里并不是很舒坦。”

“他……是指王绶吗？”

李圃微微点头，竖起手指头摆在嘴唇上，“进宫后切勿多问多说，要是事情败露，多则百余人将遭斩首，请您务必有所觉悟，柳小姐。”

柳云裳，这是云裳用的化名。

为了不被李圃看穿身份，云裳并不是以华妃妹妹的身份来的。

云家么女已经失踪，照理来讲，宫里的人不可能认得云裳的长相和名字，不过还是不能掉以轻心。

王绶这个人的确很可疑，而且这个宦官该不会已经知道自己的来历了吧？实在是令人琢磨不透。

云裳注视着李圃那对凤眼，又笑着说道：“这样是不是太麻烦您了？”

李圃的眉毛稍微动了一下，脸上微微露出不悦的神色后，马上将视线移到御花园。

然后，他再度迈开脚步往前走，长长的回廊尽头有着以红色和金色廊柱装饰的建筑群正在等候客人的到访。

“这里就是吟春宫。”李圃语气冷淡地说道。

吟春宫位于皇宫的西边，南北侧较长，若将附属的大小宫殿和设施也一并计量的话，大约是由二十来栋建筑所构成。

嫔妃们居住的地方除了宽敞之外，还做了完善的隔间，成为上品嫔妃后，除了私人宫殿，还可以拥有专属的客厅、书房、游乐房，以及厨房；除此之外，嫔妃们还各自拥有打点身边事物的女官和宦官，嫔妃都是靠自己的俸禄来维持这些开销及人事费用，俸禄当然是按照身份地位高低而不同，也会依皇上的关心或宠爱而有所差异。

关于这么详细的后宫内情，云裳也是后来才得知。

云裳被带领到云华妃的房间之后，李圃就告退了。

那是一个面朝东南、采光明亮的空间。

这里的会客室十分宽敞，随处都摆放着上了漆、贴着金箔的气派家具，女官准备了茶和糕点，云裳却紧张得不敢尝上一口。

姐姐中了毒，虽然不知到底中了什么样的毒，不过也在生死边缘徘徊过，所以显然是要致人于死的毒药。

虽然听说她已经康复了，但是若没有亲眼看到姐姐健康的模样，云裳根本无法安心。

云裳从椅子上站起来，着急地在房间内来回踱步，不久后，门打开了。

一位身着华丽衣裳的女子，在女官们的搀扶下站在门口。

“云柳姐姐……”云裳轻声呼唤姐姐的名字。

一点都没变，虽然她的身材比记忆中纤瘦，脸色也称不上好，不过她的的确确是自己的姐姐，云裳激动得不得了，正想往云柳奔去时却……

“慢着！”云柳赶紧出声制止了云裳，她紧绷着白皙的侧脸，让云裳顿时感到不安。

姐姐难道是在生自己的气吗？因为自己的离家出走使得云家蒙羞。

还是她根本不记得云裳了？的确有这个可能，毕竟云裳只在五年前和她一起生活了一个短短的春天，难保对方不会说出“我根本就不认识你”这种话。

云柳挥了一下手，命令女官们退下，云裳用手按住胸口静观其变，不知道姐姐接下来会说出什么话。

待女官们关好门后，云柳眯细眼睛，眼角微微地渗出泪水，然后慢慢地张开双手，“妹妹！”

那温柔的声音一点也没有变，原来姐姐还记得自己，也没有在生自己的气，云裳的脸忽地亮了起来，飞快地扑进姐姐的怀抱，感受着芬芳的花香味。

啊啊。

是姐姐没错，太好了，她还好好地活着。

五年前初次见到姐姐时的情景，在脑海中再次清晰地复苏——

那天，在庭院的亭子里哭泣的正是云家的长女，云柳。

她当时才二十一岁，于十六岁那一年被鸾轿抬进皇帝的后宫，然后被册封为修媛，地位略低于四夫人。

顺带一提，当时云家还有一位妾室所生的女儿被一同送进后宫，不过云裳并未见过那位姐妹。

当时，云柳奉准外出返家，两人因此得以认识彼此。

“我来帮你找吧。”云裳说道。

云柳一听见她的话，露出了讶异的表情，许久后，像是终于想起什么似的说道：“那个嘉州来的妹妹就是你？”

云裳点点头，云柳从亭子里走了出来，不慌不忙地用力抓着云裳的手腕。

“跟我来。”

“到、到哪儿去呢？”

“去我的房间，我请你好吃的糕点。快走吧，现在就去。”

“那你丢了的东西该怎么办？”

云柳被泪水沾湿的脸上，微微地浮出一丝温柔的笑容，“没关系了，我已经找到了。”

她说出了谜一般的话。

然后半强迫似的把愣在那儿的云裳带到自己的房间。

紧接着，云柳亲自为云裳沏茶、送上糕点，她们都没开口提到哭泣的原因。

两个人只是静静地喝着茶，吃着形状如同层叠花瓣的甜糕饼。

“好漂亮的糕点……”

“就是呀。”云柳眯起眼睛微笑着，“这是陛下送给我的，陛下还说，云柳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牡丹花，然后将这只红水晶发簪一起送给了我。”

“陛下？你是说皇帝吗？”

“是呀，他是我的夫君。当初我还觉得他虽然是人人敬畏的天子，不过实在比我大上太多，没想到……他总是夸赞我，还送给我堆积如山的礼物。”

“皇上挺温柔的嘛。”

“嗯，确实是这样。”

云柳用温柔的眼神看着糕点，然后又看向云裳，“希望妹妹有一天也能遇见一位温柔体贴的人，并与他结为连理。”

云裳害羞地点了点头。

接着，她聊起故乡的人事物，云柳则提到了后宫的琐事，当云裳准备离开时，她还告诉云裳： “我已经喜欢上你这个妹妹了喔。”

当年，云裳的娘亲才刚过世，因此她或许是想从大了十余岁的同父异母姐姐身上找到一点母爱，亦或是渴望着别人的关怀吧。

对云裳而言从那一天开始，云柳就成了一个十分特殊的存在。云裳每日都会到云柳的房间去玩，云柳也非常疼爱云裳，两人一同吃饭、一同在庭院中散步、一起划船、一起高高兴兴地玩着游戏。

但是没多久云柳就回皇宫去了，后来云柳在为数不多的书信中提到了自己再也无法自由地回家省亲，两姐妹也越来越疏于信件上的往来，最后终于断了音讯。

不过，仅管两人许久没联络，却未曾忘记过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