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舒适的房间被带回牢狱，姑且不论喜不喜欢，云裳已经深深地感受到自己的处境了。

幸好牢里还摆着火盆，不过石室还是非常寒冷，尽管如此，云裳还是换了衣服，褪去那身桃红色袍子、五彩缤纷的刺绣背心和贴身衣物等一整套的绢服，待脱掉那身衣物之后，又摘下琐碎饰品，换上原来的棉衣，更加感到寒风刺骨。

肚子不争气地开始咕咕叫，早知道就该把那个油炸点心吃掉！云裳正在后悔之际，三斋竟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难得像个千金小姐似地穿得漂亮亮，为何又马上换回那套破旧的衣裳？”他故意装得十分惊讶，一踏入房内就一屁股坐到唯一的椅子上，“茶话进行得很愉快吧？”

云裳老实地摇了摇头，紧接着，三斋和蔼地露出微笑，“你这孩子还真坦率，而且又善良，见到宋大人一定觉得很心疼吧？”

“我很同情他。”

“没错，既然这样，倒不如帮帮忙，好让老夫早一日解决那个人的问题。”

原来如此，果然又提到这件事了。

云裳两天前被带到这里，原以为会被关入大牢中，没想到马上就被命令更衣，带去拜见州侯。

华丽的衣裳、美味的糕点，再加上暖和的房间。

他是打算收买自己！

“只要你老实说出你所知道的事，老夫便可在宋大人面前为你美言几句，让你做回真正的千金小姐，也就是请州侯收你为养女。”三斋满脸笑容地望着云裳，“每天都有漂亮的衣服可穿，身边还有一大群侍女服侍，即便是华美的饰品也是应有尽有。”

“我的爹爹还活着，我才不想当别人家的女儿。”

“反正八成是贫苦的农夫或商人吧？看你的穿着打扮就知道。”三斋同情地说着，“想得到高贵的身份之前，还有两个会引发事端的东西需要解决。”他把那些东西摆在桌上。

乳白色的手环在桌面上打转并且发出脆脆的声响。

是水玉环。

云裳寸步不离，贴身携带的东西。

另一个则是木片。

是那个用过一次就失去效力的辟兵符，云裳觉得丢了可惜，所以一直带在身上。

刚被带来这里的时候，云裳的随身物品马上被人盘查、结果，水玉环和裂开的符咒被拿走了。

英招的骨骸也是，云裳还以为会被对方百般追问，不过或许是因为看上去并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所以最后又回到云裳的手上。

三斋一边用手指触碰水玉环一边说道：“这绝不是凡人的东西。”

他的脸上虽然浮出柔和的笑容，不过，那对藏在皱纹底下的小眼睛却看不出一丝笑意。

“绮罗的坏习惯我也曾听闻，但她颇为识货，听说这种珍贵的玉只有灵山才开采得到；即使开采到了，凡人也无法做出如此细致的雕工，这更像天界之人会拥有的东西；此物的材质为玉，玉是能够让妖魔发挥力量的灵物，妖魔通常会将玉吞下或是带在身上，老夫还听说拥有如此珍贵宝玉的妖魔，其道行不容小觑，就手环的形状来看，应该是可以化为人形的妖魔吧，更何况，你曾在城中的小巷和形迹可疑的狐妖说过话。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唔……你说呢？”云裳歪着头。

“我想你应该与槐江山的山主关系匪浅，或者是与法力高深的妖魔有所往来。而且，你是为了某件事才来到莲州的，不是吗？”

坦率是云裳的优点，同时也是缺点，大概是因为云裳把答案都显露在脸上，惹来三斋放声大笑。

“果然被老夫料中了！像你般可爱的小姑娘一定是被妖魔给骗了，不过最令老夫难以理解的是这个符咒。”

他的手指这次改指着木片。

“用朱砂在桃木上画了符咒，怪不得你没有被狍鸮得手，假使不是相当擅于仙术的人，应该画不出这种东西。”

云裳紧闭双唇，不高兴地撇过头去。

才不是妖魔，更不是仙人！

他是方士！

他是辰仙！

云裳虽然想大声反驳，却无法这么做。

如果让他知道辰仙的事，还有英招曾到白苑山请托的事，这个三斋不知道还会做出什么来，无论如何，肯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小姑娘！记得老夫已经跟你提过，老夫并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三斋的手指咚咚地敲响桌子，“绮罗说过，在没有查出手环的出处之前不能对你下手，所以老夫才没对你施以严刑拷问，不过……”

“绮罗说的？”云裳惊讶地瞪大眼睛。

“当然，老夫也不想折腾你这般年纪的小姑娘，不过，这里的拷问刑具相当齐全，当然也可以使用效果强劲的药物逼你就范，但是看你还这么年轻，假使失去手脚或一只眼睛，下半辈子未免太可怜了，若是因为药物而变成废人更是可悲。”

云裳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娘亲总是教诲自己对长辈必须有礼貌，不过面对三斋这种人，实在是忍受不了。

“我一直都在说真话呀！那位狐妖名叫娥瑛，不是槐江山的妖魔，我们曾经一起住在某一座山上，不过她之前到底住在哪里我就不知道了。”

“小姑娘，一介凡人女子应该不会和妖魔住在一起吧！”说着，三斋又把他那对小眼睛睁得老大。

云裳突然愣住了。

三斋的眼睛好像人偶，两颗小眼珠又黑又圆，不对，她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人。

到底是为什么呢？三斋的脸此时看起来格外年轻。

肌肤紧绷光滑、没有半点皱纹，胡须和头发也是黑色的，还有，他的眼神为什么会如此黯淡？

他有些不对劲！

“师父。”

云裳突然回过神来，发现三斋的弟子出现在牢房的入口，他从椅子上起身，“什么事？”

“绮罗到了，急着求见师父。”

“叫她等一等。”

“她说自己发现一位与槐江山关系匪浅的大人物！”

三斋对这句话似乎相当感兴趣，“仔细想想吧！小姑娘。”他和颜悦色地说着，再度将水玉环收起便匆匆离开牢房。

云裳重重地跌坐在床铺上。

全身抖个不停。

三斋才离去不久，牢房前又出现另一人。

云裳坐在床铺上左思右想时，突然啊地叫出声来，“你、你这卑鄙小人！”

“云裳，对不起……”站在铁栏外的绮罗怯弱地垂下眉，“我只是做了我该做的事罢了，不过我确实对不起你，所以才会专程过来探望。”

“我没事，不需要你来探望！”

“不过，你看起来好像不是很有精神，有点闷闷不乐的？”

“嗯，当然了！”云裳白了她一眼。

老实说，她到现在才真正见识到三斋的可怕，开始感到心慌。

在这座城中绝对不能太过招摇，云裳终于承认辰仙说的话是对的，她的脑海中始终挥之不去那个站在河边责备自己的少年脸庞。

吵架后，两人就分道扬镳了。

自己当时为什么不多听听辰仙的话，为什么没有试着站在他的立场设想呢！

辰仙已经说过好几回，希望能过着平静的生活；自己最喜欢的人是那么地期盼，而自己却只顾着感情用事、莽撞行事。

“比起绮罗，我才是个坏人……”

“怎么可能？”绮罗隔着铁栏说道：“看你一副连虫子也不敢杀的模样，又会做些什么坏事？”

“我的心里摆着一件无论如何都要完成的事，但我却因为这件事，给自己最喜欢的人添了麻烦。”

云裳并未确切说明，不过，绮罗似乎没打算继续追问，“你认为那件事无论如何都必须完成吗？”

“没错。”

在雪中吐血身亡的英招把云裳误认为名叫“钤兰”的女子，将后事托付给云裳。

从那个时候起，云裳就经常思量。

英招当时真的精神错乱了吗？说不定他根本就知道云裳不是“铃兰”。

即使他知道，还是把事情托付给自己吗？

他想把云裳当作“铃兰”。

他是多么地想要得到对方的谅解，是多么想回到山上……

云裳低头喃喃自语：“无论如何都必须这么做……”

“既然如此，你做的事就是对的。”绮罗温柔地说着：“我觉得那个对你来说最喜欢的人，一定也希望你贯彻自己的信念，最后带着笑容结束一切。”

的确，尽管辰仙百般不愿，还是带着自己来到莲州，对自己做出了最大的让步。

绮罗低声说道：“你现在必须做的，是让自己已经开始做的事在事后绝不后悔，努力贯彻始终，这样一来，无论是对自己，或是以结果而论，对你身边的人都有好处，不是吗？”

“绮罗！”云裳抬起头、走下床，来到绮罗的身前，“太厉害了！你好像什么事都知道！”

“唔，我哪有……”

云裳紧盯着铁栏外的美丽少女。

“干、干嘛？”绮罗不自在地缩起肩膀。

“你真的是三斋的同伙吗？”

被直接了断地这么一问，绮罗瞬间沉默了，“为何这么问？”

“我觉得你不像她的弟子、或是任人差遣的人，是什么原因我也说不上来，不过，我就是有这种感觉。

绮罗愣了一会儿后，语气平静地说道：“成为长生不老的仙人是所有人的梦想，更何况在这座城中，三斋的势力远大于官员，做他的跟班绝对不会吃亏，现在待在他身旁摇尾乞怜，想沾点好处的人比比皆是。”

“可是，我还是觉得绮罗不像是一个助纣为虐的人。”云裳又思考了一下，紧接着说道：“绮罗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嗯……不过我一时也想不起来到底是谁。”

云裳突然发现绮罗正默默地板着脸盯着自己。

她的绿色眼眸看起来比平时更为黯淡。

“绮罗？”

绮罗赶忙放松表情说道：“你好漂亮。”

“怎、怎么了，突然说这种话。”突如其来的夸奖让云裳不由自主地羞红了脸，“绮罗才是大美人呢！”

“不，你无论是穿着粗布麻衣，或是身着丝绸华服，都不会改变自己，因为你已经掌握了自我，所以，即使是被关在牢里，看起来还是那么闪耀动人。”

“哪有……”

云裳不好意思地搅动指尖，绮罗摇了摇头，“不过很遗憾，我没办法放云裳出去，而且，这也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

“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拿去。”绮罗脱下身上那件裹着厚厚棉花的背心，从铁栏缝隙间递给云裳，“里面很冷吧？我已经收买了狱卒，叫他们帮你多添些炉火。”

语毕，绮罗便转过身去，无声无息地离开了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