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

湖中亭内，一灰衣青年坐在桌边，轻轻地落下一子。

“墨澄，你又输了。”董生微微一笑，揉了揉怀中一个孩童的脸蛋，并无恼意，“在想些什么呢，总是心不在焉的。”

他对面的紫衫少年有些懊丧，不满地说道：“师父，再来一局！这一局……这一局我保证不会输！”

“不用了。”董生让那孩子收起棋盘，“鑫之，将他收起来吧，我和你师兄有话要说。”

这孩子便是董生之子，八岁的董箬。

他小声地嘀咕道：“过分！凌墨澄你总是输，总是输，我都看不下去了。”

这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凌弈听到。他脸色一黑，使劲捏了捏董箬的脸蛋。

“你这臭小子，胆儿挺大啊！还有，别叫我凌墨澄，我是你师兄！整天没大没小的。”

“哎哟！”董箬拍开他的手，委屈地嘟了嘟嘴，转过头用求助的眼神望着董生，“父亲……凌墨澄他又欺负我……”

董生慈爱地摸了摸她的头：“乖，鑫之不怕，父亲帮你把他打趴下。”

凌弈白了这父子一眼，右手紧紧抓住腰间刚刚修好的漠雪：“喂喂喂，师父，你可别来真的啊！”

对于他师父的“一言九鼎”，他可是领教过的。

董鑫之搬过来和他住在一起的时候，刚踏进门就把凌弈的画笔全部折断了。

作为“回报”，他也给董箬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将他淋成个落汤鸡。

事后……

董生把凌弈打了一顿。

他不甘心，在某天晚上又去“夜访”董箬。

董箬只一声尖叫便唤来了董生。

凌弈又只有挨一顿打的份儿。

董生站起身来，慢慢向凌弈逼近。

不……不是吧……又、又要被揍一顿！？

董生这人说来也怪。

好好儿的天下第二竟然没有兵器。

凌弈记得自己小时候问过他。

“师父，为什么你没有兵器啊？”

董生倒是没有敷衍他，只是沉沉地望向远方，轻声道：“我的剑送给你父亲了。”

年少的他自然很好奇，去问凌天翔。

凌天翔愣了愣，随即笑道：“是在我这里。哪天我找找，看看到底放哪儿去了……”

这么多年来，他总是听凌老头儿这样说，却也一直没有下文。

直到前几日，董生忽然看着飘落的大雪，轻声道：“墨澄，其实……”

“我的剑随同一个人进了棺材。”

凌弈微微一愣：“那人……”

“你不用猜了。那个人……叫莫玄。”他的声音极其平静。

“莫玄？”

凌弈蹙眉。

好像有那么点儿印象……好像是……是……昔日的天下第一呢……

那日，董生静静地站在门外，看着大雪发呆，长长的睫毛上盖着一些飘落的细小雪花。

他在和董箬打闹的空当，好像听到师父轻声地叹了口气，说了一句话。

“莫玄，今天是你的忌日啊……”

“可是却没有一个人记得起来。”

他抬手接过雪花。

这纷飞的雪极其冰冷。

却还没有像他的心那么寒，那么凉。

“连你的儿子……”

“都还不怎么认识你……”

凌弈只记得那个雪天，董生站了整晚，一直伫立在那里不动弹。

还有……

他脸上的悲戚和落寞。

格外明显。

凌弈不禁猜想着董生与那莫玄的关系。

既然莫玄是曾经的天下第一，或许……

他们二人切磋过武功也说不定……

等等等等，他又想到哪儿去了！？

现在董生可是要揍他！

凌弈拍了拍自己的脑袋。

董生看着面前快被打还能出神的徒弟，抽了抽嘴角。

董箬一边吃着手中的糖，一边嫌弃地瞟了凌弈一眼：“我这师兄莫不是傻了？父亲，你这次下手轻点，怕把他脑子打坏了……等等，我说错了，他脑子本来就有点问题。”

凌弈故作严肃地瞪了董箬一眼。

“咳、咳。”董生清了清嗓子，“墨澄，我要和你说一件事。”

凌弈点了点头：“好。”

“我要走了。”

凌弈的心中“咯噔”一下：他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却没想到……这句话来得那么快。

董生又递给董箬一颗糖：“若你今后有什么事，随时让夜影过来找我。”

夜影，凌弈独创的杀手组织，成员四人，楚无良之妻宁愿的弟弟也是其中之一。

凌弈一把抢过董箬刚刚剥开糖纸的糖，扔进了嘴里，似是漫不经心地问道：“若我……在见到你之前，你就已经……”

他没有再说下去。

董生何等聪明，早已猜到他后半句话想说的是什么。

“不会。”如此坚定的话语，让他自己都是微微怔愣。

真的……不会么……

他不敢想象那个场面。

凌弈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我方才看见门口的马车了。”

董箬点了点头：“是啊，我们马上就要走了！听说西子湖那边有个卖糖人儿的，很好吃！”

凌弈微微蹙眉，揉乱了董箬的头发，抓成一堆乱糟糟的鸡窝：“就知道吃！吃吃吃，吃不死你！”

“嘁。”董箬撇了撇嘴，小手拍开他，狠狠踩了他一脚。

凌弈这次却反常地没有踩回去。

他只是直勾勾地盯着董生，不停地重复着那个问题。

“我们……”

“真的还会再见么……”

董生的声音有些沙哑，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会的……

他在心中默念道。

董生牵着董箬转身离去。

“等等。”凌弈忽然启唇道。

只见他从怀中拿出一袋糖，递给董箬。

“给你的，路上吃。”

董箬再也忍不住，扑上前去抱住他。

凌弈拍了拍他的后背。

“该走了。”董生的语气略显生硬。

董箬不舍地望了他一眼，紧紧抱着那袋糖离去。

凌弈就这么愣愣地站在原地，望着那一大一小的背影。

董生没有再回头。

凌弈轻轻一笑。

师父他不是绝情。

他是怕……

转过头之后，会忍不住不舍。

所以他只能留给他一个背影。

过了许久，他还愣在原地。

“董宗主他……”唐杰的声音缓缓在耳边响起、

凌弈这才回过神来，勉强勾起唇角，哑声道。

“师傅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