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尘妖女借助魔琴才能使出魔音功，可夜月灵刚刚只是动了动嘴皮子，就对这几个刺客造成了重创，同时还封了这几个刺客的穴道，足以见得，夜月灵的魔音功极有可能在李明殊之上。陈骏心里想明白这层利害，被她看得手脚发软，两股战战，呼吸都变得极为小心，他怕一不留神被她杀死，赶忙道：“道姑放心，孩子只是吃了点药睡着了。”

夜月灵生性孤僻，独自一人住在山上，只有柳知源一个徒弟，身边凭空多了一个孩童，若这孩子不是他的，又会是谁的呢？

陈骏既然敢把这小孩带到夜月灵面前，便是做好了万全的准备。念及此处，他似乎找到了些底气，又说：“只不过想让他平安无事地醒来，还是得找准解药啊！”

夜月灵没有作声，扭回头去，继续看着那盏忽明忽暗的灯。

思慕华年，年如夏花。知源思本，本欲辄止。

直到今天她才彻底醒悟。

她本以为只要柳知源死了，自己关于这个徒弟的所有欲念都会跟着消散殆尽，所以五年前柳不是找到她，恳求她伸出援手救自己大哥一命，她心早已妄动，身却自始至终都没有行动。

她哪里是为了谨遵师命不入世，只是她不甘心罢了。

然而没过多久，她便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谪仙终要沾染凡尘，柳知源就是她此生躲不过的劫！

夜月灵笑了。

她笑自己直到临死的这一刻，才终于肯放下尘世间的所有束缚，直面自己的内心——

徒儿，是师父输了。

师父倾尽一生。

也忘不了你。

她站起身来，平静地就象是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稚子虽无辜，可你们也不会抚养他长大，我凭什么死？”

陈骏对上她疏离寡淡的目光，脊背无端生出一阵恶寒，他气场不足，便只好抬高嗓音：“因为你、你你你你别无选择！”

“是么？”夜月灵唇边泛起笑意。

藏音道人有两个弟子，一个象是炽热畅盛的烈火，一个宛若傲雪凌霜的雪莲，截然不同的两个人，却有着一个共同点——

她们生来刚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夜月灵轻声道：“也对，确实没有选择了。”

恐惧登时侵占了全身，陈骏终于意识到危险，嘴上说着：“你你你，我我只是跟道姑开个玩笑，道姑息怒，息怒啊，我们还可以再商量……”两条腿却不听使唤，怎么都不肯动一下，他费劲千辛万苦终于抬起脚，谁知刚一转身，一把锃亮的横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颈上。

“道姑的威压太可怕了。”孔青用带着些求饶的语气说，“烦请稍微克制一下，我都要站不稳了呐！”

陈骏两眼一抬，遽然发现外面围了一群身着轻铠手持横刀的士兵，整颗心都凉了下去，他脑子已经不听使唤了，颤声问：“你你你是谁！”

孔青冷笑：“好歹是县令的儿子，策风刀都不认识么？”

“策、策风刀……”陈骏一屁股瘫坐在地，脸色煞白，惊恐万状，“你、你们是……是铁骑……”

孔青侧脸冷峻，没有作答，唰地一声收刀入鞘，“把孩子和解药放下，有多远滚多远！”

陈骏惶恐：“你、你不杀我？”

“杀你？”孔青神色倨傲，反问：“大凉律例难不成在临阳县是摆设？”

陈骏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忽然发现自己屁股下湿了一片。

“你是得死，但还不是今天。”孔青似是连一个眼神都不屑于给他，“还不快滚！”

“我……谢大人不、不不杀之恩……”陈骏不敢与铁骑营为敌，踉跄着起身，带着人落荒而逃。

抱着孩子的下人不知所措：“少爷……”

陈骏边跑边说：“还愣着干嘛，放人啊，把把把解药给她！”

夜月灵接过孩子，将他紧紧地拥在怀里。

孔青常年征战沙场，最受不了此种场面，他抱着策风刀站在檐下看天，后怕似的说：“幸好我们来得及时。”

夜月灵给孩子喂了解药，确定无恙之后，她颔首道，“多谢将士出手相救，只是不知……”

“道姑，好久不见。”

话还没说完，便被一个温润无害的男子声音打断了。

她循声望去，阴霾了两个月的苍穹不知何时竟放了晴，一个身穿天青色长裙的瘦削女子站在刺眼的阳光里。

夜月灵微微皱了下眉，记忆猛地窜回到五年前，很快便从这张脸读出了些似曾相识来。

五年前，有一个弱不禁风的少年恳请她下山救人，在她的庐外跪了三天三夜。

夜月灵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真是倔强啊。

如今五年已过，这少年依旧没有放弃。

那个百无一用的柳不是，回来了。

-

房里点了香，柳不是跪在那盏灯前磕头。

“我大哥若是知道道姑每年都会祭奠他，一定很开心。”

夜月灵跪坐在一旁的蒲团上，没有作声。

柳不是感受到对方的悲郁，起身向她鞠了一躬。

“李明殊可好？”夜月灵淡声问。

“恶人墓上个月发生了不少事，三姐为了阻拦五哥受了重伤，第二日又被十大门派联手讨伐，原本有贵人相助可以躲过一劫，只是他欠了廖千山儿子一条命，便心甘情愿挨了他一剑。”

“什么？”夜月灵面露急切，“她挨了廖千山一剑？”

“道姑请放心。”柳不是说，“有鬼医在，三姐命是保住了。”

夜月灵松了一口气，恢复清冷神色，“她总是喜欢这般胡来。”

柳不是浅笑，他梳着云鬓，身穿女装，眉宇之间透着一丝无害的温婉，“三姐重情重义敢作敢当，虽误入歧途，但迷途知返，上天会厚待她的。”

夜月灵淡淡地问：“那你呢。”

柳不是倏地一怔。

夜月灵继续说：“你活着，依旧只想给你大哥报仇么？”

柳不是看着她的眼睛微微睁大。

夜月灵目光静得象是一泓寒泉，柳知源说她是下凡的仙子，那时柳不是不懂为何大哥对她如此执着，现在他知道了——

他大哥定是爱上了这位清越脱俗的谪仙。

柳不是侧眸看向那盏明灯，“大哥沉冤昭雪后，我想试着为自己活下去。”

夜月灵眸光轻颤，象是有些动容，低声说：“你，长大了。”

柳不是苦笑，眼眶微红。

屋内岑寂，孔青坐在檐下，嘴里叼着一根狼尾草，其他第三小队的将士站在一旁，姿势各异。

雨后空气格外清新，菩提山所有的污浊，都被那场绵延了两个月的雨洗刷一空。

一阵漫长的沉默过后，夜月灵说：“当年我没出手相助，你可憎恨我？”

柳不是摇头，缓声道：“曾经恨过，现在都淡了。”

“不是淡了。”夜月灵垂着羽睫，“是已经没有意义了。”

柳不是看向她，惊诧不已。

“我好悔。”夜月灵哑声说，“如果当年肯直面自己的心，如果我有师妹一半的勇敢。”

她闭了闭眼。

“我，定不会失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