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风景被另一列火车挡得严严实实，蓝白搭配的车身看起来要高端一点。对面是两个妹子，都是长发披肩，一人塞了一只耳机，头凑在一起，目不转睛地盯着桌上立起的手机，不知道在看什么视频。

过道上站满了人，挤的我抬不起头来，幸好有个座——有个座……

这么多人能买到座，绝对不是临时起意，这趟延安之行她策划了多久？

不由自主，我又看向方醴涧，她霸占了靠窗的位置，盯着窗外，丝毫没有回头的意思，像要把对面的车皮看出个洞来。

承认晚点是她干的之后，这家伙就再没搭理过我，这么多人，我又没法刨根问底，从刚才起就是迷之沉默，尴尬得可以。

“那个——你什么时候决定去延安的啊？”直接问是没戏了，旁敲侧击一下？

方醴涧回过头白我一眼，还是一言不发，窗外的火车缓缓向后退去，一时间有点儿分不清到底是哪辆车在动。

我假惺惺地扯出个笑容：“能买上坐票，不错啊。”

没有搭话。

“到了打算去哪儿玩儿？”

“……”方醴涧又给了我个后脑勺。

“……”俺实在扯不下去了，聊天还算我强项，但自说自话绝对不是，最多只能撑三句——极限了。

对面坐在左边的妹子忽然抬头，飞快地看我一眼，紧接着，一个瓶盖从她手中滑落到地上——出于绅士的自我修养，我立马弯腰替她去捡，没想到她头低得不比我慢，手更是伸得又快又准，几乎是用抢的速度把瓶盖抓到手里。

我万分尴尬地看她一眼，难道我看起来是抢了瓶盖不还的变态吗？！——但她却很是坦然，冲我眨眨眼，朝方醴涧微微歪一下头。

“她生气了。”声音又细又轻，她直起腰来，塞上耳机，重新投身到手机事业中去。

我呢，收到这莫名其妙的提示之后一脸懵逼，生气？生什么气？这不像方醴涧的风格啊？

我再一次看向方醴涧，这次比较幸运，是一个侧脸，嘴角既不上扬也不下撇，眼睛目视前方，像是在走神——如果说这表情表达了什么情绪，那也该是无聊之类的吧？

突然，视线中的嘴一张，清亮的声音传入耳中：“看什么看？再看抽你啊。”

……大姐，你这也太暴力了吧？看来对面的妹子判断正确。

“那个——你为啥生气？”

“你说呢？”终于肯搭话了。

“因为，我迟到了？”

“别装傻。”方醴涧锐利的眼神刺过来。

“没装啊，我真的是——”我皱起眉头，一副被冤枉且不明所以的样子。

“啪。”方醴涧一个响指打断我，接着是近乎陈述的语气：“去你的，你在怀疑我。”

言简意赅，一针见血。

“为什么？”她终于望过来，正脸对我。

我没说话。

“故意迟到——你试探出了什么？”她目光炯炯地盯着我，不由我不说话。而我只得咧咧嘴——我靠你这牌摊得太干脆了点儿吧？俺还没准备好来！

“发现了我能让火车等我，能用晚点儿的票进站——还有什么？”方醴涧流畅地说着，语速很快，快得我都没来得及去捂她的嘴！

“你！——”我第一反应是环顾四周，这一车人呢，都因为你晚点儿了半个多小时，一肚子的气，谁给你的勇气说出来？！就在这车上！

然而没有一个人有特别的反应，大家还是该干什么干什么，仿佛没有听见方醴涧的话——没有听见——

我忽然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周围安静了下来，列车上品味一般的背景音乐销声匿迹，过道上的人们同样寂静无声，乘务员推着装满玩具的小车而来，嘴唇一张一合，却依旧没有一点儿声音。

大家自觉让路，小车缓缓而过，我像是进入了默片的世界——要不就是聋了。

“啊？”我自己发个音节试了一下，声音清晰入耳，还好还好。

“脑残。”方醴涧的嘲讽紧随而至。

“这又是什么花样？”我对嘲讽丝毫不介意，只是伸出手，四下摸摸，却什么都没碰到，灵光一现，我突然激动起来：“是传说中的结界吗？！”

“你又不是隐身，能别做这种智障动作引人注意么？”方醴涧声音平静，我这才发现她的双肘拄在小桌上，双手在鼻子下交叉，正好挡住了嘴的位置——我去，还以为是耍帅，没想到还有战略目的！

赶紧，我也摆上了造型：“这一手不错啊，教教我呗。”

“想得美，这是我的报酬——别转移话题，老实交代。”

“交代啥？”

方醴涧瞪我一眼，对我的装疯卖傻很不满，但还是回答了：“为什么怀疑我？怀疑我什么？”

现在距离她上一次抛出这个问题已经有一分钟的时间，我却还没能想好一个自己满意的谎话，这意味着——我再也编不出来了。

说谎这门技术最需要灵感，要么一瞬间天衣无缝，要么一分钟也是漏洞百出——很明显眼前的情况属于后者——这种情况在我身上很少见，我想，大概是因为我不想骗她，可是，我也不想说实话。

看来必须得来硬的了。

“恩——”我发出长长的托音，仿佛在挣扎：“我不想说。”

方醴涧一言不发，看了我很长时间，我尽量做到不回避。

“靠，孙左这脑残跟你说了什么？”她最后的结论是这个，半对半错。

“不是他。”但我全盘否定，给她制造迷雾。

“怎么可能？——你到底在怀疑什么？”方醴涧终于皱起眉头，有点抓狂，可能她的判断很少出错。

“你觉得呢？”换我盯着她，我不想错过她回答时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我习惯说谎，知道单凭演技很难做到完美。

“我怎么知道。”但她翻个白眼，很自然，忽然换了爱答不理的语气：“你爱说不说！”

这态度我没料到，但我一言不发，如果这是演的……

“你大爷的你必须说！不然就下车滚回去！”方醴涧一秒钟变卦加变脸，声音提高，怒目圆睁，“这事很重要，如果你怀疑我，那就滚回去，我不能让一个不信任我的人搅进来！”

这恐吓，就差上来揪住我的领子了——如果车上没有其他人，她一定会这么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