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希摩斯”号的二层甲板上，二等兵沃格尔正奋力的拖拽着一大袋无花果干，随着他离船舱中段的蝠巢越来越近，镖蝠们用来回声定位的短促叫声也变的更加响亮了，层叠的声浪听起来就像冰雹砸在铁皮房顶上。

在他身后，亚麻布纤维正与木质地板的做着亲密无间的摩擦。

沃格尔一把扯下头顶的士兵软帽，胡乱的擦拭了一下汗水，然后将其插在肩膀上。

给镖蝠们喂食的时间就要到了，这个时刻必须与空袭任务的执行时间精确配合。

一大团黑乎乎的东西突然尖啸着冒了出来——是一群归巢的巡鹰，它们从通气管道中冲入了飞艇，那些斑驳的羽毛中夹杂着秋雨的气息，所携带的护网在黑暗中闪闪发光。

猝不及防的沃格尔被突如其来的凉水溅了一头一脸。

水珠从短硬的发茬间滴入沃格尔的衣领里，低温的液体顺着后脖颈滚过，在皮肤上激起无数凸起的颗粒。

沃格尔打了一个冷颤。

“嗨！你们这帮该死的傻鸟！”他抬着头，恼怒的挥舞着拳头，冲着头顶飞过的鸟群大喊道。

巡鹰们毫不理会下方那个正在无能狂怒的家伙，它们拍打着翅膀，呼呼啦啦的飞走了。

“今天真是倒霉！”沃格尔狠狠的向地面啐了一口，然后弯下腰背对着前进的方向，继续与那些沉重的无花果干较劲。

一块同样被鸟儿带来的雨水打湿的地面突然出现在沃格尔的脚下，橡胶鞋底在光滑的木地板上来回溜了好几下，试图寻找支撑物的双手在半空徒劳的挥舞着。

可惜，失去了平衡的身体还是重重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脆弱的尾骨猛的遭受了强烈的撞击，一种骤然升起又迅速下坠的痛感顺着脊柱直抵大脑。

沃格尔的眼睛瞬间睁大，突如其来的痛楚刺激的肺叶，急促的呼吸将鼻孔撑的浑圆，脸部的肌肉线条阴晴不定、变化莫测。

终于，在对疼痛的忍耐到达极限后,一句最能体现沃格尔此刻心情的脏话从他那倒吸着冷气的嘴里脱口而出——

“F...k！！！”紧绷的喉结下，本就褶皱的衣领顿时变的比平时更皱了……

————

参观的队伍脱离了森然的荧光，站上了新的一层甲板，这里充盈着令人安心的橙黄色灯光，只是这突然变得明亮许多的环境让大部分人的眼睛都感到些许的不适。

潮湿、闷热，林恩能明显的感到周围的温度要比底层的甲板高出不少。

“别傻站在那里，到这边来！”雪白的手套在半空勾动，斯迈思军官正站在不远处，不耐烦的向着这边人群示意着。

他的身边多出一个士兵，只是那人看起来有些奇怪，他一只手正偷偷的背在身后，脸上的肌肉还时不时的抽搐一下。

林恩目测了一下，那只手的位置……好像是…屁股…的高度，他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惊悚，审视的目光在军官和士兵间来回的徘徊。

“这家伙提前上来的目的该不会是……”

别说，如果不是那龇牙咧嘴的表情，这个年轻的士兵还真是一个挺耐看的小哥儿。

“腐国男儿，传统艺能……”林恩在心中默默的念叨着。

斯迈思军官踢了踢脚边的麻袋，松散的袋口立刻敞开了，露出一堆干瘪的果实。

“好了二等兵，你可以走了。”斯迈思冲着身边的士兵挥了挥手。

眉清目秀的士兵向自己的长官行了一个军礼，然后揉着屁股，一瘸一拐的离开了。

林恩环视了一眼四周，不止一个人的目光变的意味深长，有些人的表情甚至变得有些兴奋，犹如在漫漫长夜中发现了与自己同行之人……

“噫——”林恩咽了口口水，悄悄的离那些人远了一些，“怪不得刚才上楼的时候，总感觉身后有人在有意无意的触碰自己，毕竟自己长相也是……”

“哈哈哈，恭喜你，你中奖了！”脑海中顿时传来了某只雌性生物放肆的大笑。

“闭嘴，该死的畜生，你中了甚么！”林恩狠狠的扣动了一下手指，一声羞怒的惊呼后，幸灾乐祸的嘲笑声戛然而止。

“每人拿上一把果干，然后到这间屋子里去！”浑然不知自己已经被众人打上某种标签的军官推开了身边的木门，继续发号着施令。

手里抓着果干的人群鱼贯而入，空旷的屋内漆黑无比，似乎有无数娇小的身影隐藏在房间的每个角落，它们在黑暗中蠕动着、互相推搡着，想要占据最有利的位置。

走廊上的灯光从摇曳的人缝中透入，这些黑暗中的潜伏者变得更加躁动不安。

斯迈思军官最后一个走进了房间，然后轻轻的关上了大门。

“听起来它们很饿，女士们先生们，小心别被它们咬到了。”紧接着，他再一次吹响了哨声。

绿波涌动，接下来的一幕宛如噩梦降临——

数不尽的猩红眼珠自黑暗中张开，受惊的修长指爪撑起翼膜，紧接着铺天盖地的黑影腾空而起。

它们就像吸附在磁体周围的细小铁屑，排成某种密集而不失规律的队形在参观者的头顶盘旋，锐利的嘶叫声从各个方向传来。

在黑影的层层包裹下，惊恐的人群尖叫着挤作一团，队伍中仅有的几个孩童更是被吓的大哭起来。

“滚开，你们这些吸血的怪物！”

“上帝啊！”

“救命，谁来救救我！”

“啊啊啊啊啊啊啊！嘎……”

嗯，听起来好像有人抽过去了……

透过空中肆意翻飞的凌乱黑影，林恩看到站在一旁的斯迈思军官一脸得意的坏笑，他的双手背在身后，像是正在欣赏自己的杰作。

过了好一会儿，看够了众人丑态的斯迈思军官突然大喝道：“安静！”

哭喊声随之一顿。

“这些生物是镖蝠，它们可不会吸食你们那肮脏的、充满铜臭味儿的鲜血，它们只吃昆虫和水果……”

“是啊，还有铁钉……”借着微弱的绿光，看着手中一枚被掰碎的无花果干，林恩默默的想到。

“接下来，像我这么做！”斯迈思举起手，五根手指间里塞满无花果干，他使劲向空中一抛，一群镖蝠蜂拥而至，争抢着空中的食物。

人群迫不及待开始学有学样，在抽泣声中将手里的东西狠狠的丢向远处，仿佛那些果干会蜇人一样。

看到镖蝠群渐渐远去，某种名为勇气的东西仿佛又重新回到了这些人的体内。

林恩的身边，一位衣着乍一看十分绅士的老人举起自己的手杖，像是在给自己加油鼓劲一般的大喊道，“滚远一点，你们这些长着老鼠头的丑鸟！”

“噗嗤。”林恩实在没忍住，一不小心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老人不满的问道。

在林恩的眼中，这个老人头戴一顶旧式礼帽，身穿一件黑色燕尾服，里面是一件有些泛黄的白色衬衫，浆洗的有些褪色的裤脚下，是一双涂满石蜡的皮鞋。

“我笑瑜.周无谋，亮.诸葛少智……”林恩仰起头，故作跃马扬鞭状，一手在胸前空抚不存在的苍髯，一手遥指虚空。

“莫名其妙！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没有一点教养！”老人生气的转过头，那根手杖更是被他在地板上重重的一顿。

“它们可不是鸟儿，你个老傻帽！”一旁的斯迈思军官冷笑着，适时的补上了一刀。

“你！”老人的身形在绿光中微微颤抖着。

“……不是鸟儿，那它们是什么？！”那张满是皱纹的老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了。

“哺乳动物，”斯迈思军官故意将一大把食物扔在老人的头顶，一大群镖蝠立刻围了上来。

“啊啊啊啊！”老人发出一连串阉伶般的尖叫，他闭着眼睛，如松树皮般苍老的手胡乱的挥舞着手杖，努力的驱赶着四周的镖蝠。

“镖蝠可是哺乳动物，和马一样，从生物学分类的角度来看它、你和我都是同一种动物，只不过它会飞而已……对不起，我的语言有些冒犯了……”斯迈思军官一边拍打着手上残余的果壳，一边少有耐心的解释道。

听到翅膀扇动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老人的紧闭的双眼偷偷睁开了一条缝隙。

在看到身边那些可恶的“丑鸟”已经飞走了之后，老人立马换上一副从容的表情，动作优雅的整理着身上有些凌乱的衣服。

皱巴巴的燕尾服在老人的手中振衣作响，他大声的夸奖着这个在他眼里还算是懂得“知错认错”的军官，“啊？啊，你这个年轻人还算不错，还是很有礼貌的，不像某些人……”

林恩假装没听见老人的冷嘲热讽，他一边环顾左右，一边挖着鼻屎。

“抱歉，老先生，我想你错会我的意思了，”斯迈思军官用手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头顶镖蝠群，然后阴阳怪气的说道，“我的意思把你和我以及镖蝠相提并论，是对我们这些哺乳动物的冒犯……”

“当啷……”，那根饱受摧残的手杖终于解脱了，它从老人的手中滑落到了地板上，金属的杖头与木质的杖身分道扬镳，在蹦跳了几下后，不知滚到了哪个角落之中。

“天啊，弗莱纳男爵晕倒了！”人群中传来了一个男人的惊呼。

一团满是煤灰的黑色胶状物被看似随意的弹到了地板缝隙中，林恩目送着几个身强力壮男士七手八脚的抬着晕倒的老人向外走去，在他的眼中那个所谓“昏迷”的老人呼吸平稳，蹦跳的脉搏铿锵有力……

“这老匹夫，装死认怂倒是挺有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