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里的夜晚，坦德睡的很不安稳。

“坦德……坦德……”

在他的睡梦中，有一个沙哑的声音在一直呼唤他的名字。

“坦德……万物的终结者，罪恶的大恶魔，冰……”

话说到这里便戛然而止。

坦德睁开眼睛，满目的冰雪和疮痍的尸体构成了这个世界的主体，在他的面前，是一只拥有七彩鳞片的狰狞巨龙。

巨龙瞳孔中心的金色竖线一直盯着他的脸，这双会说话的眼睛里充斥着愤怒，仿佛下一刻她就会将坦德撕碎，痛饮他的鲜血。龙翼摇曳，巨龙布满利齿的口中吐出一个清冷的女性声音。

“你这个恶魔，从此，我们两不相见。”

坦德不能说话，他此时就像一个坐在电视前看第一视角直播的观众一样，是一个无法发言的旁观者，只能被动的接受着发生的一切。

他举起了手中的冰剑，对准了巨龙的额头。

下一刻，梦境破碎，待那些斑驳的七彩碎片再度重组时，呈现在他眼前的又是一个不一样的景象——

一个红发的男人举着一把剑身洁白的长剑指着他，他的手中还提着一个蓝发少女的头颅。

坦德仍旧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他的神经被点燃，脑海里充斥着压抑不住的愤怒。

“路，西，菲，尔！”坦德低吼着，这具无法控制的躯壳此时却朝着红发的男人冲刺过去，在冰剑即将触碰到他身躯的刹那，梦境再一次破碎。

这一次的景象，让坦德近乎崩溃。

被雷击毁灭的平原上死寂一片，天空灰蒙蒙的，像是火山喷发后沾染了火山灰。坦德跪在焦黑的尸骸中心，怀中抱着一具布满伤痕的女性尸体……

“诺兰德……”

他颤抖的手掌抚摸着诺兰德安详的脸庞，嘴中不断喃喃着她的名字。

但诺兰德没有回应他，再也没有像以前受到致命伤后装死，在坦德哭泣时突然吓他一跳。

她，真的死了。

“诺兰德……”

坦德冰冷的表情在这一瞬间如同洪水决堤般溃败，泪水泛滥在他的脸上，大颗大颗的泪珠撒在诺兰德早已失去温度的尸体上，他妄图用泪水的热量温暖冰冷的尸体。

令人毛骨悚然的哭泣声弥漫在一片死寂的战场上，这只失去了至亲的野兽心中只剩下悲凉。

雷声翻滚，闪电涌动，灰暗的天空此时突然下起了暴雨，这场雨淡化了坦德脸上的泪痕，同时也将他的表情再度凝固成冰。

他将诺兰德抱在怀里站起来，朝着东方慢慢走去。

“妈妈，我们回家……”

……

监狱被铁栏杆封住的窗户锁住了囚犯出去的希望，但是却无法锁住外面想要带给囚犯希望的阳光。

一束清晨阳光和鸟类的轻鸣唤醒了处于梦魇中的坦德，他从床上做起来，大脑里对于梦境的内容却所剩无几。

坦德想要尽力回忆梦境里的内容，但却什么也想不起来，在他心中回荡着的，只有悲凉，愤怒，和绝望。

他不知道自己在这三个情感中轮回了多久，但这一切都在清晨的到来中结束了。

“妈，妈？”坦德挠了挠头，“以前的诺兰德，是我的妈妈？”

坦德还想继续回忆，但一阵开锁的声音却打断了他的思绪。

一群全副武装的士兵从牢房外涌了进来，闪电般扣住了还在睡梦中的其余三人，将他们押了出去。

但坦德却没有受到与他们相同的待遇，那些士兵举着长矛对准坦德，脸上的严肃始终没有褪色。

坦德点了点头，主动下床扣上了他们手中的连枷。

“大哥，多谢配合。”昨晚看门的小狱卒托马斯朝坦德笑了笑，他昨晚听到了诺兰德在监狱里说的话，脸上不再带有对坦德的惋惜。

因为他知道，诺兰德已经原谅了坦德，今天肯定会写一封谅解信交到法庭上，坦德不会被判决死刑了。

整条通往法庭的街道都被士兵隔开，那些围观群众手里早就准备好了烂番茄和臭鸡蛋，甚至还有的人拿了一筐的鸡蛋打算在他们经过时，狠狠地砸在他们的脸上。

这就是人类，或许这四个即将被判决死刑的家伙没有侵犯到他们的利益，也或许四个人的罪行在他们的三观里非常微不足道，甚至在黑暗不可知的地带里，他们也在做着同样的事情。

但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们并不是出自内心的道德去谴责这些罪犯，他们只想宣泄平日里积攒的欲望。死囚判决前的游街，是他们最好的借口。

面如死灰的治翰拖着一条瘸了的右腿在最前面走着，他的额头上此时已经被一个臭鸡蛋砸中了。

那是哪个女孩的父亲，这个愤怒的男人不仅准备的臭鸡蛋，他甚至还点燃了手里的装满油的瓶子，想要冲上来和他同归于尽，却被几个士兵拦下，夺走了手里的燃烧弹。

治翰不敢再抬头，只能默默忍受着群众们迟到的“正义”。

杰克经过一晚的思考，似乎已经想通了一切，他昂首挺胸，充满微笑地走着，不断的对那些受害者的家属抛去一个又一个飞吻。

“宝贝们，我杰克虽然死了，但我不亏！你们的家人，爱人，都在下面等我呐！等我下了地狱，一定还要再杀他们一次！就像以前一样！我会把他们的脑袋挂在地狱的大门上，等待着你们的到来！”

话音刚落，押送他的士兵就用手肘狠狠地将他的牙齿打落，让他再也说不出刺激受害者家属的话。

高个子没有被押送出来，这让受害者家属十分不解，在询问士兵后，他们才知道，高个子在昨晚咬舌自尽了。

没有地方宣泄的愤怒只能顺理成章的发泄在坦德身上，臭鸡蛋和烂番茄组成的风暴一股脑的爆发在坦德身上，玷污了他身上的黑衣。就连押送坦德的士兵都看不下去，出言制止了这群马上就要发展成暴徒的围观群众。

“嘿嘿嘿，人类总是这样……这点就不如人家亡灵。”

昨晚听到的声音在坦德身后响起，坦德脖子上扣着的连枷让他无法回头，但隔壁牢房老头独特的沙哑声音太过有辨识度，让他不需要回头就知道后面跟着谁。

“啧啧。”黑袍老头砸吧几下嘴巴，好像在特意和坦德说话一样，“如果把这群人变成只知道杀戮和血肉的亡灵，会怎么样呢？嘿嘿嘿……”

坦德没有回应后面的老疯子，而是继续沉默的向前走着。

在经过了不知道多少次秽物打击的几人终于走到了马尔城的法庭门前，法庭前看守的士兵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一切，他们的脚边早就准备好了五个水桶，里面装满了清水。在看到几个人到来之后，将清水泼在他们身上，清洗掉一路上沾染到的污秽。

但让这些家伙没有料到的是，原本说好的五个受审人变成了四个，多出来的一桶清水只能泼在了身上最脏的坦德身上。

清洗过后，四个人走进了法院的门，法庭的旁听席上挤满了人，虽然公审是坦德已经预料到的事情，但他也没有想到这群人居然会如此热情，现场竟然已经需要士兵来维持秩序。

这场审判没有原告，没有律师，只有四个被告。

秃头的大胡子法官庄严的坐在最高的位置上，把玩着手里的锤子，看人都到齐，一锤敲下。

“开庭！”

在法官的宣读下，判了治翰和杰克死刑，即日执行。但读到坦德的时候，法官却从一堆文件中拿出一张白纸。

“坦德先生，虽然你当街杀人，罪行恶劣。本来经过高层的探讨，决定判处你死刑，但是……”

法官让一个士兵把手中的白纸传到坦德手里，这是一张署名诺兰德的谅解信。

“诺兰德小姐原谅了你，并在信中声称你是见义勇为，是误杀。所以，你被无罪释放了。”

话音刚落，四座哗然。

所有人都在谴责法庭的不公正，居然放过了一个残暴的杀人犯。还有人把矛头指向了原谅坦德的诺兰德，说诺兰德不孝，瞎了眼。

但诺兰德，就静静的站在旁听席的角落里，只有坦德注意到了这个穿着米色衣服的不显眼少女。

一个士兵走过来，将坦德脖子上的连枷解开。

坦德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双手和脖子，在旁听席众人惊恐的道歉声中走向了诺兰德。

这个正在默默哭泣的少女被坦德牵起了手，她泪眼朦胧的看着坦德，嘴里呜咽着。

“不用放在心上，诺兰德。”坦德轻声安慰着她，“人类就是这样，他们只想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东西，当有一件事情背离了他们希望看到的轨道时，他们什么话都会说出来。”

坦德把头转向旁听席，大声对着他们说道:“是吧？这就是人类的劣根性。”

说罢，浑身湿漉漉的坦德牵着诺兰德走出了法院。

在二人的背后，法官继续宣判着黑袍老人的判决。

“尤里乌斯·马金，你研究黑魔法，用活人残忍的制造亡灵，判处你终身监禁！”

“什么？！”尤里乌斯瞪大了双眼，太阳穴因为充血而鼓起青筋。

“终身监禁？！难道不是死刑吗？我也要死刑！我也要即日执行！！！”尤里乌斯歇斯底里的吼叫着，被几个士兵押了下去。

诺兰德和坦德走在街道上，面对路人投来的异样眼光，坦德丝毫不在乎。

只要诺兰德是安全的，他就安心了。

至于剩下的一切，他不在乎。

坦德掏了掏下垂的口袋，从里面拿出了三枚光耀纪元时期的金币递给诺兰德。

“拿去换点现在的货币，我似乎只有这些了。”

诺兰德的心情似乎因为坦德上交三枚金币变得好了些，她笑嘻嘻的接过金币，把它们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这算是上交工资吗？”

坦德想了想，说道:“严格来说，这应该算是赡养费。”

“什么啊！我是你妈妈吗？”

“差不多。”

“哼！不理你了！”诺兰德气鼓鼓的把脸别过去，不理会坦德。

坦德摇了摇头，跟在诺兰德身后回到了她的小木屋。

监狱里，一脸怨毒的尤里乌斯在单人牢房里不断地徘徊。他的狱友不止一次向狱卒诉苦，说他是个疯子，天天对他说一些莫名其妙的疯话，快要把他折磨疯了。

所以尤里乌斯才被分配到了这个单人牢房，但尤里乌斯生气的原因显然不是因为单人的孤独，而是因为没有被判处死刑。

“妈的……操！”尤里乌斯从宽大的袖子里掏出一把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被狱卒搜查到的匕首，利落的抹了脖子。

乌黑色的鲜血泼洒在脏兮兮的地板上，在液体的流动下，地板逐渐散发出黑色的光芒，最后逐渐显现出一个骷髅的形状。

一个魔法阵，在所有囚犯惊讶的目光中被启动了。

回到小木屋的坦德先是洗了个澡，换上了诺兰德父亲曾经的衣服。

坦德走到客厅摆放的书架旁，拿下了上面的一本书，书的名称居然是《霸道魔王爱上我》。

坦德眯着眼睛把书塞回书柜里，又拿下一本名叫《天使爱恶魔》的书。

后面的几分钟，坦德翻遍了书架上全部的书，这些书无一例外，都是这种垃圾的言情小说。稍微翻阅一下剧情，女主角的遭遇基本都是千篇一律，都是被父亲家暴，最后男主角天降到她身边，把父亲打跑后和女主角过上了没羞没臊的快乐生活。

最大的问题不是这个，最大的问题反而是这些书的作者都是一个笔名叫做欧若拉的女人。看一下这个人的介绍，她最擅长写的就是傻白甜，而书架上几十本书，居然都是她写的。

坦德揉了揉太阳穴，头痛的将那本魔王大人别吻我塞了回去。

“你在看什么啊。”诺兰德端着一桶牛奶从外面走回来，看着坦德站在书架前，脸腾地就红了。

“啊啊啊啊啊！不要看不要看不要看！！！”诺兰德丢下牛奶把坦德拽到一旁，“呜哇！人家的少女心都被你揭穿了啦！”

虽然诡异，不过诺兰德的心理自愈能力如此强大，和这些脑瘫的小说应该也脱不了干系。

坦德一时间居然有些庆幸诺兰德喜欢看这种小说，要不然可能自己只有死了以后她才会原原谅自己了。

不过此时最大的任务还是先服软。

坦德低下头，做出认错的表情，机械的点了点头，“我以后再也不看了……”

“哼！”

在两个人的打闹中，夜幕逐渐降临。

关押尤里乌斯的牢房里此时已经空无一人，尤里乌斯的尸体被运走，地上的魔法阵也被拖把清理干净。

但随着天空逐渐暗淡，这间空无一人的牢房地板上，再度泛起了光芒。

一具又一具腐烂的尸体、缺少肋骨或腿骨的骷髅从光芒中爬出。

他们空洞的双眼没有灵气，裸露的胸膛中也没有闪烁着蓝色的生命之火。

严格来说，他们并不是亡灵，只是尤里乌斯从地下召唤出的行尸走肉。

他们是地狱通向人间的访客，同时也是无情的索取者，他们渴望着人间最甜美的血肉。

伴随着尸体涌现的越来越多，小小的牢房已经关不住他们了，更别提这些嗜血的残骸看到了新鲜的血肉。

亡灵们突破了小小的牢笼，在一片惨叫声中大快朵颐。

被亡灵吃干了血肉的人类也被他们同化，转变成了只知道生啖血肉的行尸走肉。

这是尤里乌斯疯狂的计划，是只属于马尔城的亡灵天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