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校门前，夏迟又把口罩戴上了，但即使这样也十分显眼，他慢悠悠晃着长腿跟在辛焰后面，能听见周围窃窃私语，辛焰只好加快脚步往班级走。

今天语文课，辛焰又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夏迟看着她的后脑勺出神，他其实也困，但上节课睡了一会儿，这节课正好还算精神。

林珊焦急地用胳膊疯狂怼辛焰，却叫也叫不醒，眼见语文老师的眼神往辛焰身上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夏迟突然站起来，“老师，您刚才讲的那一段，我没听懂！”

这一下全班都往夏迟那边看去。

夏迟道，“请老师再讲一遍。”

语文老师姓林，快退休了，她穿灰蓝色中式对襟，头发一丝不苟盘在脑后，平时说话就有些像古代人，慢条斯理，又文绉绉，她脾气好，但重规矩，夏迟这种行为实在算得上扰乱课堂秩序了。

“夏迟，我刚才不过是在讲这篇课文作者的轶事，你有什么听不懂的？”

有人想笑，又碍于是夏迟，不敢笑出声，辛焰被这么大阵仗一弄，也醒了，转过身看夏迟，夏迟光明正大冲她眨眼。

“夏迟，你挤眉弄眼什么呢！”

“我活动下面部肌肉。”

这下班里都忍不住了，笑出了声，有几个女生看夏迟站着，是瘦高的好身材，别人穿校服是穿校服，他穿校服，那校服就像是高定，怎么看怎么好看，于是交头接耳起来。

林老师咳嗽了一声，压下班里的躁动，她也不生气，只道，“你这浪费我一分钟讲课时间，可就是浪费班上40名同学40分钟时间了啊，时间就是金钱，你这是浪费钱财啊。”

“正好这篇课文要背诵，你就抄五遍交上来吧。”

请问这两件事有必然的关系吗，林老师？夏迟看辛焰醒了，脱离危险，于是见好就收，顺着台阶下，“好的，林老师。”

下课后，夏迟就把作业本甩给了任宇，“你帮我抄。”

“迟哥，迟哥？这就不好了吧。”任宇敢怒不敢言。

而林珊惊魂甫定地拍着胸口道，“刚才好险，林老师往我们这边看了好几眼，差点就要走过来，发现你睡觉啦！”

辛焰揉了揉麻掉的手臂，“不是有你帮我观察着，你叫我就行了。”

“叫不醒啊，你最近到底怎么了，好像更爱打瞌睡了，诶，你说，刚刚夏迟是不是故意的，他刚才好傻啊......不行了，简直是黑历史。”

“没有啦。”

辛焰想起夏迟刚才的样子，抄单词不由自主就抄错了一个，只好拿笔划掉。

*

晚上九点半。

辛焰去便利店上班之前，先到了飞云巷的一家KTV‘半生缘’。

这家KTV就是经常在她们店里进啤酒的那家，老板不知道哪来的文艺细胞，非要叫这么个名字。

今天门口迎客的‘公主’叫小颖，刚十八岁，管辛焰叫阿辛姐。

“小颖，今天你们经理在不在。”

“十一点才来呢，怎么了，阿辛姐？也没见你送酒过来啊。”

“你们，这里还缺不缺人？”辛焰站在KTV门口，慢吞吞说出这句话。

“嗯？你想通啦？我就说么，上次郝经理就让你来，你还不来，便利店能赚多少钱啊，你卖出一瓶酒，那提成可比在便利店多多了。我跟郝经理打电话，你等等。”

“好，那就拜托你了。”

“嗨，你我说这些。”

小颖拿出手机，翘着做了美甲的手指给经理打电话，“郝哥，你什么时候来啊，哦，店里没事儿，是辛焰么。”

“啊，是这么回事，辛焰说啊，要来工作呢......”

小颖身音娇柔，刻意拖着尾音说话，辛焰听着，默默不出声，她想，她又不能像小颖这样，好像连来KTV卖酒，都艰难。

可她也没办法。

十一月的夜晚那么冷，小颖穿吊带裙，露出大片锁骨，身上仅仅裹了件劣质貂绒大衣，显得矜贵一点儿，实则没有什么保暖效果，风从四面八方灌进来。

辛焰觉得自己真的没有一点办法了。

没等小颖打完电话，声音突然就中止了，她手机被人拿了，小颖骂了一句，“哪个不长眼的小兔崽子打断老娘讲话？”

回头一看才发现身后站了个男生。

他穿一件黑色连帽卫衣，牛仔裤配马丁靴，腿长的吓人，帽子遮住了他半张脸，只听他说，“你说什么？”

刻意压低了声线，含着怒意，却有种让人心痒的喑哑。

小颖立刻换了张笑脸，“哟，小帅哥，要来店里唱歌吗？今天消费八折哦。”

辛焰看见了夏迟，“怎么又是你！”

夏迟把手机塞回小颖的手里，一步步朝辛焰逼近，“难怪我说你为什么问我那个问题，原来不是不上夜班了，而是找了个新工作。”

最后几个字被夏迟刻意加重，辛焰有种被戳破了的难堪，她本来就挣扎许久才下了决定，本来这也不是什么体面的事情，但是夏迟还是知道了。

她红着眼，抬头看他，“我做什么，与你有什么关系？”

夏迟垂目看她，视线掠过她的眼镜，鼻子，停留在她的嘴唇上，突然笑了，像是火舌舔过刀尖，直觉地让辛焰害怕。

“辛焰。”

他显然怒到了极点，扣住辛焰的手臂把她往暗巷里拉，辛焰挣脱不得，求助似的往小颖那边看，小颖立刻喊道，“你干什么？！在‘半生缘’门口闹事？我喊保安了啊！”

“来人.....”

最后一个字还没喊出来，就被夏迟一个眼神甩了过来，小颖打了个冷颤，那少年眼里闪过某种兽类猎食的光，好像她如果跟他抢食，下一秒就会咬断她的喉咙。

飞云巷七拐八弯，辛焰被他拉到旁边的暗巷里，他手下没个轻重，辛焰背后撞到墙壁，闷哼了一声。

狭窄小巷里，夏迟几乎把辛焰整个人都笼罩了起来。

他把她抵在墙壁上，似乎低头就会吻到她的发。

辛焰一只手腕还被他扣在掌心，背后就是墙壁，这样的姿势太有侵略性，辛焰用另一只手拼命推他，显然也动了怒，“夏迟，你放开我。”

辛焰这点力气，倒像是在调情，夏迟见辛焰眸中染上了怒意，倒是比平时死气沉沉的样子鲜活了几分，“辛焰，你这么缺钱吗。”

沉默像是无形的手，一掌握住了辛焰的心脏。

“对。”

她的确被惹急了，抬头看他的时候，眼里含了些愠怒的水光，眼尾红彤彤的，又倔强又脆弱，这矛盾的两种气质揉杂在辛焰身上，夏迟隐隐有些兴奋。

“我很缺钱，我需要那份工作。”

夏迟松了手。

“夏迟，你让开吧。”

“我让开你就要回去？继续跟那个什么郝哥谈？”

辛焰抬眸，眼里分明写了答案，夏迟没动。

“夏迟，这些天，你跟着我上班，又等我下班，上课还帮我躲掉老师，这些我都知道，不管你是出于什么原因，停手吧，我们不该这样。”

“不该怎么样？”

辛焰想说，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有你的花团锦簇，阳关大道，我有我的风雪沙尘，阴沟暗巷。

我不需要你的施舍。

但她终究还是没说出口，少年的真心或者假意，热烘烘地捧上来，即使麻烦遍地，也令她指尖萦绕了一点暖意。

”辛焰，我说了我要罩你的。”

夏少爷突然逼近了一步，将本来就近的距离，又缩短了一点，“你缺钱，我不缺啊？”

“你什么意思？”

“别人雇你工作是工作，我雇你也是工作，还不如我来雇你，你只听我一个人的话就行了。”本来好好的一句话，被夏迟说的暧昧。

“夏迟！”辛焰觉得羞恼，不由得提高了音量。

“哎，可别误会，我就是想雇你当家教罢了，我数学这么差，可不得提高一下？老刘可念叨死我了，还要跟夏意风告状呢。”

“你大可请一个老师教你，夏迟，别任性了。”

辛焰垂目站在昏暗的巷子里，脚下是乱糟糟的垃圾，还有不知道哪里滴下来的脏水，她就那么站着，像是淤泥里唯一生出的那朵干净的花。

“辛焰，我在学校就看不惯老师，那你说我能再请一个老师来家里祸害自己吗？”

“你也别有心里负担，那天你不是帮我改错题吗，我发现你写的思路我看得懂，这就是适合我的思路，所以，你就做我的家教，帮我提高成绩，我花钱，你付出劳动，真的没什么。”

辛焰看着眼前少年真挚的脸，显然被夏迟说动了。

母亲摔跤之前还好，她零散打着工，夜班一个星期去两天就行，但现在，辛焰确实是缺钱了，夜班也变成了每天上，即使这样，也有些入不敷出。

辛焰也不是没想过做家教，可是现在那些教育机构，她就算把竞赛奖状放在那些家长面前，人家张口也是要名牌大学的大学生。

便利店夜班80块一个小时，卖酒是提成，家教是200块一个小时。

“我按市场价给你，300一个小时，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