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村的另一头，有一棵古槐。槐下有人，青衣，范阳笠，面貌精神气十足，大约不过三十岁，面容冷酷，剑眉，星眼。

天上滴下的雨水，无声无息的被屏蔽在外，他的青衣上，丝毫没有沾染一滴，像一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

他站在古槐之下，隔着雨幕，看一个爬过来的人。是个少女，断了一条腿，趴在泥地里匍匐向前，是个泥人。

左腿不自然的扭曲，延迟了少女爬行的速度，但少女布满泥浆的脸上，只有坚毅、没有痛楚。

十丈、九丈、八丈……

少女在慢慢靠近古槐。

青年还在看着她。

终于，少女艰难的爬到古槐之下，爬到青年的旁边。旁边有青石，干燥，丝毫没有沾染一滴雨水。

少女坐下，冲着青年笑了笑，露出相当白的牙齿。

“吃的谁的亏？”青年看着她，姣好的面容此时鼻青脸肿，让他有些心疼，“我帮你报仇！”

少女摇头，抹了抹脸上的泥水，触动了伤口，疼的龇牙咧嘴，哼哼道：“是钱浩。”

青年皱眉，“是刚刚开革出宫的钱浩？”

少女点头。

“为什么打架？”青年不解，道听途说也罢，他自己的猜测也罢。对于和叶承宗不错的钱浩，没有理由对叶红水下死手。

“我逼的他。因为我想试试，虽然我高他一个境界，但毕竟没有经历过实战……”

青年再次皱眉。“讲讲经过……”

叶红水点头。

两刻钟后。

青年蹲下身来，嗤啦一声，撕掉了叶红水断腿的裤子。露出白生生的大腿。骨茬已经刺破了肌肉外露，看着惨白。伤口四周已经变红，即将发炎肿胀。如果不尽快处理，这条腿保证是坏死的下场。

叶红水轻轻一颤，脸上红晕一闪而逝。

青年没理她，掏出一把小刀，呵了口气，顺着肌肤轻轻割开，手法娴熟，认真，仔细。

把断掉的骨茬回归原位，重新用针线缝了，在他喃喃自语中，手心泛起了白色的光。光芒耀眼，照耀着伤口，温暖又酥麻。

“最多三天就能愈合，最近就别折腾了。还是做正事要紧，师父吩咐过，这件事不能马虎。”青年道。

“我是想老实点啊，可是想找个实战哪能这么容易，师兄又不舍得和我真打。”叶红水冷冰冰的顶了一句。

青年道：“我的剑是杀人的，不是用来比试的。一旦动手，你会死。”

叶红水不以为然，“我哪有那么容易死，这次才区区断了一根腿罢了。他钱浩也没讨了好去。”

青年利索的给她拾掇好，皱眉道：“那个情景，如果是我，我会立刻杀了你。而不是仅仅断腿。破掉人家进境的机缘，就是碎尸万段也不为过。从伤口来看，人家已经手下留情了。要不然现在我已经是在替你收尸了。”

叶红水不信。

青年道：“钱浩是铜钱少年，最擅杀人。这也是他比你低一个境界，反而击败你的原因。高手过招极为凶险，既要留手又要击败你，说实话，做到这一点真的很难。我倒是小瞧他了。”

叶红水不语。想想刚刚两人结束的战斗。摇头道：“他没有留手，同样我也没有留手。如果不是那个小女孩挡了一挡，我现在已经死了。”

青年赞同她的说法。“还去不去？”

叶红水笑的有些冷，“当然去，好不容易给自己树立了一个敌人，当然要物尽其财人尽其用。不过要等这件事儿过去了才行。”

青年不置可否，“好！以后我若不在身边，你尽量不要冒险。”

“战斗中才能更快的成长，这几年师兄你常年在外流浪，能有这么大的成就，还不是实战中得来的，师父都夸过你好几回了……”叶红水不赞同，她从怀里掏出揉成一团的乾坤包，伸手摸索了片刻，掏出了一块荷叶包的羊肝，一只酒葫芦。“算了，不说了，真饿了。剩下的东西不多了，凑合着吃点吧。可惜那些好东西一场架都糟蹋了。”

青年点头，也不客气，拿起葫芦拔掉塞子，仰头喝了一口，赞叹好酒。

这个青年不是别人，是陈翩翩所收的第一个弟子：踏天行，同样也是天子辈的大师兄。陈翩翩纵横修行界近百年，只有三个弟子。大徒弟踏天行，二徒弟叶红水，关门弟子闻人小隐。

钱浩在进入稷下学宫的那段时间，踏天行已经闯荡修行界接近十年。从当初梦想境巅峰出走，如今修为早已突破下三境，至于中三境达到什么境界，如果不是生死搏杀，谁也不知道。

师兄师妹吃喝的痛快，叶红水不在意鼻青脸肿，也不在意断腿疼痛。踏天行更不在意，他闯荡修行界各大险境数十次，单单徘徊在生死边缘就接近十次。玉不琢不成器，这种事情反而是历练自己的好事。

钱浩比较倒霉。

屋顶漏了，雨水进了屋子。叶红水的美酒佳肴连同自己的烤鸡野兔同样脏的不成样子，完全没有能吃的可能性。

他咳嗽，一咳嗽就吐血。胸口疼痛。但对于他还不算什么。反而心中有些兴奋，仿佛又回到了几年前的京城厮杀夜。只是疯子一般的叶红水，他有些不爽。看在叶承宗的面子上，他打算原谅她。

看着再次破碎的门板，他刚刚舒爽的心情又开始郁闷，难道今天诸事不宜？写了两个‘修’字，几乎在前脚后脚的工夫被人打的稀巴烂。

他不信邪。打算再写一个。

但明显，这个时候最先做的，是找个干燥的屋子避雨，然后把自己的伤势处理一下。至于进境被打断，他反而不在意。这次错过了，下次再来机缘就是。能把多余的精神力，通过和叶红水打架宣泄出来，避免了爆体而亡的下场。他觉得自己还是非常幸运的。

村子倒塌的屋比较多，他牵着马，顺着泥泞的路往前走。接连走了数百米。居然没有找到完好的房屋。

他叹了口气，天还是阴沉沉的。雨水没有停歇的迹象。于是，他继续不死心的往前走。在即将出村的路口，他看到了一颗古槐。

槐树下两个人。一个男人，他不认识。另一个是女人，化成灰他也记得对方。

看来，今天真的流年不利。一个疯子女孩他尚且对付的吃力，更别说还有个明显不是善茬子的男人。难道这个男的，是叶红水的姘头？叶承宗的姐夫！钱浩觉得有些荒唐，他仰头张嘴喝了点落下的雨水，有青草的味道，也有尘土的滋味。只是，真的好难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