噗通。

像是重物落地的声音。

不过在这冰天雪地中，只能是跌倒声。

刚刚还在愁苦的中年人手像触电般松开了鱼竿，倏然抬头。

在池的岸边，那山巅之上，一个浑身挂着冰凌的人正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

按理说。

能走到这儿的人，绝对不可能因为地滑而跌倒。

但那个人偏偏倒了，更偏偏挣扎了几次都没有站起来。

中年人眼眶中闪出了泪光。他的手在哆嗦，嘴唇在哆嗦，嗫嚅，复杂，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那怪人是钱浩，他喘着粗气，试了几次，手脚几乎不听使唤，干脆一屁股坐在冰冷的地上，他抬头，眼中无泪，只是腮边挂着全是亮晶晶的两行薄冰。

他很狼狈，但他现在更脆弱。

“你听到了？”中年人开口。

声音明明不大，隔着数百米的距离，却仿佛在耳边炸响。

钱浩咧嘴，想哭，但又像是在笑，脸上的肌肉不住的抽动，他艰难的点头，被冻结的头发不断的有冰凌掉落。

“你不是被埋了吗？”中年人不信。

钱浩咧嘴，“龙游天涯，瞬间数里，再说我还年轻，腿轻脚快，哪有那么容易被埋。”

中年人沉默。

“我是叫你官叔，还是叫你父亲？”

中年人开口：“称呼不过是个代号，随你便。”

钱浩点头，“我师父死了？”

中年人摇头。

钱浩冷冰冰的脸有了丝丝暖意，“在哪儿？”

“池底。”

“叔，麻烦你把师父送上来可好？”

中年人突然怒了，“臭小子，见了我怎么没有一点表示？”

“什么表示？”钱浩揣着明白装糊涂。

中年人开始喘粗气，“十几年不见，你不应该痛哭流涕欣喜若狂连蹦带跳什么的？”

钱浩咧嘴，“你没死我哭什么哭？再说我也跳不起来啊，屁股沾地上了，扯不开……”

“混账话……”中年人眼睛发红，没好气的骂道：“赶紧站起来滚船上来，让你老子我稀罕稀罕……”

钱浩嘿一笑，用力一站，裤子哧啦一声，扯掉一大块，露出了里面的棉絮，他也不管整个人如紧绷弓弦的利箭，倏然电射池水之中。

眨眼的工夫，穿过白茫茫的池水，安稳的在扁舟中飘落。

这会儿工夫，由于温度的缘故，钱浩身上的冰凌开始融化，弄得小小的船内到处是水，看的官叔眉头直皱。“滚水里去洗洗……”

“不要了。这儿水很干净。我有别的办法……”钱浩嘿嘿笑着，又酸又麻的手拍着乾坤包，手中出现了一根卷轴。

“是格竹图？”

“嗯。”钱浩点头，对于官叔，他从不隐瞒什么。

格竹图展开，就是一片天地，图内有山有水有竹。

不多时，钱浩从格竹图中走出，已经换成了齿白唇红的翩翩少年。这会儿工夫，官叔已经烧好了几尾鲜鱼，从船舱里拿出了酒，招呼着他过去坐下。

钱浩站着不动。

“坐！”官叔脸色一沉，“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咱爷俩边吃边说……”

钱浩悻悻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四周打量着。

“找什么呢？”

“刚才那个说话的？”

官叔敲了他一击暴栗，“那是你妈。”

“我妈？”钱浩自嘲：“长这么大还不认识我妈呢，咋不出来见见！”

“在湖底。”官叔道：“总得给她个时间准备吧。”

钱浩沉默，端起酒杯，仰头干了一口。

“哟呵，酒量见长啊。”官叔调侃。

钱浩呵了口气，“十三岁你教会我喝酒，当然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官叔干笑了两声，“你准备好了吗？”

钱浩点了点头。

“四十个儿子是怎么回事？他们现在哪儿？”钱浩开口。

“一件件来。”官叔给他倒满酒，伸出一个指头：“老大，阳明子……”

钱浩一愣，“谁？”

“阳明子，是我和你妈的第一个孩子，也是你大哥！”

钱浩愕然，眼中全是不可置信，“你说先生是我大哥？开玩笑吧。”

官叔黑着脸严肃道：“你看我像是开玩笑的人吗？”

钱浩狐疑的看着他，“我自幼听你教导，不要相信任何人。”

“我揍你个兔崽子！”官叔抬脚就踹，钱浩急忙闪身，但还是没躲过，被狠狠的踹中胯部，一屁股坐在地上。

“不是做梦！”钱浩揉了揉发痛的大胯，痴痴傻傻，结结巴巴，“万人敬仰，千年第一人的先生真是我大哥？”

官叔欣慰的点头，“依照天资来说，你大哥确实是你们弟兄四十一人中最为出类拔萃的。”

钱浩撇嘴，但先生的名声如雷贯耳，在大陆流传上千年，他自然不服不行。

他寻思着，官叔看着他，让他消化这些事情。

半晌，他拍脑袋，“不对啊。如果先生是我大哥的话，他的修为通天彻地，应该很轻易的能把妈治好伤势才是。”

官叔摇头，“你大哥是古凤之体，冰属性。如果让他来给你母亲治伤只会伤上加伤。”

钱浩似懂非懂的点头，“那他人呢？传说他踏破虚空走了？”

官叔点头，“我给他画了一副星宇图，他回古凤星找你外公要疗伤药去了。”

“星？”钱浩不懂。

“你可以想象成无限大的石头，球状，漂浮在浩瀚太空。这就叫星。夜晚你看天空星星发光，那些都是石头。超级大的石头。星宇图就是那些超级大石头的分布图，以此为坐标，事先画好行走路线，免得迷路。”

“怪事，古凤星的人生活在大石头上，也不怕掉下来摔死！”钱浩觉得好笑。

“我也没见你摔死。”

“啊？这儿不是叫大陆吗？”

官叔恨铁不成钢，他伸手抓住钱浩的手，一股精神力深入其中。“跟着的意识来！”

说罢，钱浩心海中的精神力被那股突入的精神力牵引着，徐徐升空。

“跟你说下什么叫造物主视角。”

钱浩只觉得携带着意识的精神力越飘越高，逐渐脱离了整个天池。

然后他‘看’到了整个苍茫的冰雪高原，白茫茫一片，仿佛一个超级大的煎蛋。中央黄色是天池，四周白色的无边的冰雪。

意识在继续升高，他‘看’到了茫茫草原，无数妖族生活，繁衍生息，再往南，是数不清的村庄小镇，一片片好像稻田，纵横阡陌的大路，在他看来，仿佛无数细小的头发丝切割成一块块。

意识继续升高，他看到了十万大山，纵横三五千里，横挡在南部，山脉的那一边是无垠的大海，波浪滔天。

这时候，他的视线发生了扭曲。整片大陆成了一个诡异的弧形。他这才发现了不对头的地方。因为，他看到了一个圆。

意识在继续，越升越高，直到数十万米。一个超级大的水球赫然出现在他的意识之内。这个水球，就是他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地方。在她的旁边，无数更多的球在缓缓移动，任何一个，都是这个浩瀚群体中沧海一粟。

钱浩浑身一哆嗦，震惊之下把持不稳，整个意识仿若铅块，以更快的速度坠落。

轰……

他脑袋轰鸣，心海浪起滔天。

意识回归本体。

火炉上的鱼还在炖着，冒着香气，他手中还攥着酒杯。对面的官叔笑吟吟的看着他。

呼呼……

他长出一口气，眼中是掩盖不住的惊骇和震撼。

外面居然这么大。

世界居然这么小。

“明白了？”

“明白了。”钱浩痴痴傻傻。“但是外面太大了。但又孤独的太让人绝望。我还是喜欢这儿。”

官叔嗯了一声。

“叔……”

“嗯……”

“冰雪高原不能再蔓延了。”

官叔抬头，看着他。

钱浩目光没有躲闪，“毕竟是我生活的地方，搞得冰天雪地的，人族妖族会死绝的。”

“那你就帮助把你妈的伤势治好……”

钱浩苦笑，“我这点境界，哪能帮什么忙。”

“用降龙木鸢，调动三河一城元力。让你母亲汲取，伤势很快痊愈的。”

“叔……”钱浩艰难的开口。

“嗯？”

“你知道吗？那一城咱先不说，但三河是什么？那是人族的母亲河。我怎么自私……”

官叔没有回答，反而问道：“公输盘你知道吗？”

钱浩点头，“莲青山的开山鼻祖，是他联合曲阜世家开凿了运河，修建了长城，这才成就了三河一城的威名。”

官叔道：“如果我说三河一城就是为你母亲疗伤而准备的，你信不信？”

“开玩笑吧！”钱浩仿佛在听天方夜谭。谁不知道公输盘万人敬仰，他虽然不是修为最高的修士，但流传千古的最主要原因，还是他主持开凿了运河修建了长城，挡住妖族入侵，养活亿万依靠运河生存的人族。造福天下数百年，可谓是功德无量。

官叔左手伸出四个指头，“公输盘，嗯，你四哥。”

钱浩愕然，不信，石化，震惊，木然……

“牛捣杵！嗯，你二十一哥……”

“王逸少，你五哥……李伯阳……你六哥……孙长卿……你八哥……”

官叔每说出一个名字，皆都是在大陆历史上留下赫赫威名的一代强人。他们创建了四大门派，他们创立了修行体系……

除了零星几个外，他倏然发现，几乎每个青史留名的人都和他有扯不开的关系。

这个官叔，还真能生……

龙生九子……

这分明是四十一子！

官叔叹息，“要不是你母亲受伤，也不会躲在这个废弃星上，当初来的时候，这儿是一片荒芜的，人族茹毛饮血，妖族更只是原始愚昧。而你这四十个大哥，教会了他们修行冥想和吐纳，也教会了他们生存，种植捕鱼和打猎……就像是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人族现在所拥有的的一切，都是你大哥们给予的，当初的目的就是为了给你妈疗伤的。现在到了该收获的季节，难道不应该拿来用？”

钱浩默然，虽然心里觉得极为难受，居然想不出拒绝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