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浩愕然。

他没有伸手。

下一刻他更加愕然，因为闻人小隐伸手又抓了回去，“凭什么还你？”

钱浩尴尬的不知所措。

闻人小隐似乎没有看到他的尴尬，伸出纤纤玉指在桌上茶壶边轻轻扣了扣，眉头微蹙，“茶是凉的。”

“我去倒茶。”钱浩忙不迭的站起来，想要逃似的出门。

嗯？

闻人小隐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看得他毛骨悚然。

“这儿好像不是你的家？”她道。

“不是。”钱浩承认。

“哦。”闻人小隐扬声，“单妹子……”

单小茜也许是在偷听，也许是恰好在门外。听到闻人小隐的声音，讪讪进门，低眉顺眼，俏脸些许红晕。

钱浩愕然，因为她手里端着一壶茶。

一壶热茶。

他从没见过对方做过端茶递水的事情，这是头一次。

他看着闻人小隐，又看了看单小茜。

单小茜看着似乎有些紧张，她走到桌前斜扬茶壶，茶水氤氲升腾注入空空的茶杯内。

茶香满室。

斟了茶杯，单小茜端了起来，微微屈膝，“姐姐喝茶……”

钱浩愣了！

他不是傻子！这是极为熟悉的情景。

他看着闻人小隐。

茶水热气冉冉，阻挡了部分视线，闻人小隐的眼，蒙蒙晶莹，一分委屈、三分如释负重、六分豁达。

他觉得鼻子有些酸。他觉得想要做些什么。

于是他站了起来，“其实你不用端茶的，”这是他对单小茜说的。“你也不用喝的，”这是对闻人小隐说的。

“喝个茶还有讲究？”出身于皇家的闻人小隐从一脸淡然到纯真无害，从似笑非笑到欲语还休，逐渐变得咬牙切齿。

单小茜还屈着膝，钱浩的尴尬还挂在脸上，闻人小隐伸出了手，晶莹剔透的玉手，即将触到了杯子。

门响，门开，不速之客来。

门口，是满脸寒霜的胥孤菱。

“回家！”几乎是咬牙切齿的挤出这俩字。

闻人小隐脸上微微有了慌乱。“渴了，讨杯茶水喝就走。”

“难道你真不知道？”

“弟子不懂。”

“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真真假假又何必当真？”

胥孤菱脸色铁青。

闻人小隐仿佛从慌乱中醒了过来，她很自然的接过了单小茜的茶，微微吹起茶汤涟漪，自言自语，“我想起了雨夜。”

摸不着头脑的一句话让胥孤菱一愣。

“什么雨夜。”

“那个大雨的雨夜。我赤着脚，拿着降龙木鸢，披头散发在奔跑。”

胥孤菱寒霜慢慢解冻，似有恍然，又有惶然，“你……”

“几个登徒子想对我不轨。我杀了他们，就是用这根降龙木鸢……”闻人小隐低头，抬手，饮茶，一饮而尽。

“好茶……”

胥孤菱的嘴唇在哆嗦，她也记起了那个雨夜。那天好大雨，是那个如今埋骨道墟门的老头，挥了挥袖子，带来的瓢泼大雨，那是她一生中至今抹不去的污点。她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跋涉数千里从北方来到京城，傻乎乎的搀和到一件不该搀和的事情当中。

“说实话，我还是应该感谢你。我的师父。”闻人小隐看着胥孤菱。这个和她相同境界的女人。

胥孤菱嘴唇哆嗦，她闪开了身子，身后是数十个跟随而来的各门各派的修行者。“你看看这些人，他们都知道，你是我的徒儿。他们都知道的……”

说的语气生硬，说的没有底气。

“我也知道，”闻人小隐沉默少许，轻声道：“所以我才叫你师父。”

胥孤菱浑身颤抖，如坠冰窖。

“师父，回去吧。”闻人小隐继续道。

胥孤菱不甘心的指着钱浩道：“他有什么好你这么护着他？”

闻人小隐目光投向了钱浩。轻声回答：“他哪里都好。”

钱浩囧，无地自容。他即使再聪明如鬼，也没想到事情居然发展到这个地步。

一切如在梦中，一切都是神转折。

蓦然，他看到了狡黠眨眼的单小茜。

好像明白了什么。

胥孤菱还不甘心：“他修为比你低。”

“因为他懒！如果他勤快一点，三年绝对不止景想初境。”闻人小隐答的风轻云淡。

“他是平民，出身不如你。”

“我的师父是玄冰宫主。”

胥孤菱吐血。

她走了，败给了口吐莲花的闻人小隐，走的如此狼狈，如此匆匆，甚至没有进门。几个跟随的弟子有的偷笑、有的惶然、有的脸色严肃。

一干修行者从没想到，居然见到了如此一幕。如此荒诞不经。虽然个中内情不甚了解，但他们毕竟个个都是人精，岂能不明白里面的猫腻。

被徒弟公然打脸，这是多么的让人抓狂。他们相信，从今以后，胥孤菱彻底威信扫地，这件事也会很快传遍整个大陆。

事情不出所料，后来很多人都知道，当月月底的修行者联盟大会，玄冰宫悄然退出。理由给的十分牵强，让人不得不联想其中内情。想到日前胥孤菱上蹿下跳的给徒弟介绍道侣，继而引起闻人小隐强烈反弹，直到最后出现了极为尴尬的一幕，也是很多人没有预料到的。毕竟天地君亲师，他们也没有想到，从小接受皇家教育的闻人小隐，能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

难道这个叫钱浩的少年，真的有她想的那么好？

其中秘辛，外人也许再也不会知道。回到帝踏峰玄冰宫的胥孤菱，第一时间毁了自己的药园。因为那里种着一种奇特的花，花叫忘情花，能湮灭世间所有坚情。迄今为止，唯一的服食对象，就是闻人小隐。

此时此刻，闻人小隐仿佛唇齿间还残留着花的香味。

很多很多针对她的事情，她都忍了，直到她在广场中进阶景想上境，曾经的记忆如潮水一般涌来，一切丢失的记忆仿佛刹那间回归。

她忍无可忍，就无需再忍。

哪怕背负着一个欺师叛祖的罪名。

她知道，只要和胥孤菱说开了，从此以后玄冰宫再无立锥之地。但是她不悔，谁能料到，景想上境加持续四年的忘情花能出现这种效果。

忘情到极致是至纯至善，回归原点。

最终结局是什么也忘不掉。

她的嘴角出现了点点殷红，她看着钱浩，突然间露出一丝调皮的微笑，“恐怕是没人要了，你要不要？”

钱浩只觉得头皮发麻，一股凉气从尾椎直冲百会，倏然站了起来，“要……只要你不怪我……”

闻人小隐绽放出最灿烂的笑容，就像当初在亚圣冢中那样。

“找个密室，我要疗伤。”闻人小隐声音微不可闻。

钱浩重重的点头，毫不避嫌的站起身来，抱着她就走。

单小茜急忙跟上，眼眸透着担心。

看热闹的修行者们唏嘘不已。

“单小姐，我这儿有秘制疗伤圣药，略尽绵薄……”

“单小姐，我有一枚金参丸可治百病……”

“单小姐，我有……”

声音仿佛远去，众人在身后依旧喋喋不休。只是匆匆走入密室的钱浩和幸福满腮的闻人小隐，再也不会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