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猛虎下南山

“屠金刚。”黄良超必须仰视他，不然他只能与屠金刚的胸膛对视，那是不可弥补的差距。

屠金刚点点头，问道：“你叫什么？”

“姓黄名良超。”他说。

“你不是义绝的儿子？”

“包太爷是我义父。”

屠金刚皱眉，粗眉毛在他的丑脸上就好似毛虫般蠕动，“我看你使枪的路数是西域一脉，口音也似西域人，怎么会拜他为父？”

黄良超说道：“我真的义父本是铁枪王梁老太爷，但他被霍大元那奸贼所害，临终前将我托付给他的兄弟包太爷。”

“果然如此。”屠金刚若有所思，“我就纳闷，梁铁子死的蹊跷，果然是被霍大元害死的。”

“你信我的话？”黄良超问道。

屠金刚点头说道：“野兽从不撒谎。”

野兽从不撒谎。黄良超意味深长的笑了，“我当这是褒奖了。”

“本来就是褒奖，野兽比人可强多了。人会尔虞我诈，但野兽却不会。我屠金刚只哭过一次，就是为了自己养的那条老狗。”他僵硬如铁的脸上露出了人性化的柔和表情，“桃子，那可是条好狗。是母的，下小狗的时候死了。”

黄良超问道：“你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我还需要一只野兽。”他说，“当然不是狗，而是吃人的虎。跟我来吧，我传你武功，助你报仇。大马帮再大，在万魔窟面前也只是一只蚂蚁。大不了我请我哥哥半身尸出马，杀霍大元易如反掌。”

黄良超说道：“但我已拜包太爷为义父。野兽从不撒谎，野兽也从不背叛。”

屠金刚笑了：“这倒是怪我了，我忘记了这点。狗都不会反咬主人，何况是万兽之王？”

话已至此，无需多言。

既然得不到，那就要除掉。能让屠金刚正视的青年，日后必成大器，既然立场不同，就没必要留下他了；黄良超自上台那一刻，就决心要打到这尊黑铁巨人了，西域的铁枪宁折不弯，

实力悬殊如此之大，黄良超本不该打这一仗。但他确认义父最后的眼神是让他应战，若是因为一时的胆小而令义父失望，他会后悔终生——若是不幸战死，他也是站着死的，无论是姓包义父，还是姓梁的义父，都会以他为荣。

黄良超抱拳拱手，屠金刚轻轻点头。

决斗开始了，在第一个心跳的瞬间，屠金刚就猛然跃起。就听砰地一声，他脚下的石砖被踩下去一个大坑，然后整个人就飞到了黄良超面前。

黄良超并不意外——他是真的想要我命，他害怕，害怕未来的我。

在他眼中看来，力绝的攻击，就犹如天神下凡，犹如恶鬼索命，凡人根本没法抵抗。

但是野兽不会畏惧鬼神。

他用枪杆硬接了力绝一拳，然后整个人倒飞了出去。中招的那一刻，他就觉得虎口酸麻，枪都要拿不住了，好在铁枪王的枪是绝世兵器，坚硬的连屠金刚的拳头都能阻挡。

他落在了兵器架旁边，摔倒在地。等站起身已经来不及了，屠金刚行动飞快，已经又冲了过来，黄良超急中生智一脚踹向兵器架，那架子顿时朝着屠金刚砸了下来。

架子有八尺高，上面挂满兵刃，又因为南山衙门人大多用重兵刃，所以份量十足。十几把大刀、长枪之类的兵器砸下来，屠金刚只得先招架一下。

这一下就给了黄良超足够长的反应时间，他起身一枪刺向屠金刚的下盘，枪尖直刺大腿，发出一声闷响。然而那枪尖只停在他的皮肤上，任由黄良超怎么用力，也刺不进去分毫了。

我会死。他心想道，下一拳我肯定躲不过。

然而屠金刚却没有立刻攻击，而是迟疑了一下，这才砸下泰山压顶的一拳。黄良超连忙翻身躲过。

刚才，屠金刚的脸上闪过了一丝痛苦的神情。黄良超心想道，是我刺痛他了吗？不会，他连血都没流。

他猛然想起了义父的那个眼神——难道屠金刚已经在义父那一拳下受了重伤？

想到这里，黄良超信心大增。他虚晃一枪，又一招“游龙枪”刺向屠金刚的胸口，这一枪乃是他现在能使出的最强招数，快准狠，是一招毙命的杀招。

然而他还是低估了天下七绝的实力。

屠金刚一把抓住了他的枪头，稍微用力一提，黄良超整个人就随着枪杆一起被提了起来。紧接着屠金刚一声狞笑，飞起一脚朝着黄良超踢来。

这把枪是黄良超的命根子，他是绝对不想放手的，然而此刻若是不放手，就必死无疑。无奈之下他两手一压钎杆，借力往后跳去，躲过了这一脚。

就在这时候，他猛然发现屠金刚胸口上有一处紫红色的印记，那正是之前包太爷打的地方。这伤一开始并没有，而随着屠金刚的出招发力，而逐渐显示了出来。黄良超心想道：这是由内往外的伤，必然不轻，若是我能在他伤口上撒把盐……

他听到了屠金刚的喘息声。接着那黑铁巨人一声大吼，朝着他冲来。黄良超意识到，力绝已经是外强中干，到了强弩之末，义父最后的那一击重创了他。

跑，他是跑不过的，屠金刚的速度比他快太多。若是跑了，他会背后受伤、趴着死在地上，那是最羞耻的死法。

所以他只能硬接力绝屠金刚的一击。

兵器架上的兵器散落一地，黄良超捡起了地上一把普通的铁枪，他瞄准了屠金刚胸口上的那个紫红色印记。

擂台下喊声震天，南山衙门的兄弟们大声呐喊，劝他速速下台，不要逞一时之勇丢了性命；万魔窟的人在发出古怪的嘲讽，好似鬼哭狼嚎。但黄良超的眼中只有屠金刚身上那块红紫色的印记。

“嗷——！”屠金刚发出野兽般的怒吼。黄良超一言不发，握紧了手中的枪。

在两人还有三步距离的时候，他出招了。铁枪一如他日夜修行的那样，不偏不倚的刺了出去；屠金刚似乎这时候才发觉自己胸口的那片紫色印记，他连忙滑步侧闪闪避，但那枪就像有生命一样，追着他过去了。最后一刻，力绝一拳砸下，咔嚓一声将枪杆砸成两半，擂台下顿时一片噫声。

然而这并没有黄良超退缩，他的眼中只有那个印记。在最后的一刻，他卯足身上所有的力气，朝着那里打了过去。这一拳不是什么武学招式，是他单纯的蛮力加上全身的内力。只不过，他这一拳出的太巧妙——由下往上，游走于曲折小径，从一个极难发力的角度打出了十成力气。就连黄良超自己也没料到能打出这一招来。其实这是功倒颠坤乾的初步效应，他赌气偷学了几句，凭着自己参悟，学会了一点皮毛。这功法的初步效应就是增加人体的柔韧性，让肌肉收发自如。

这一拳打上去之后，黄良超的手感很舒服，像是打在了肉上，而非铁上面。再看那巨大的屠金刚，已然是摇摇欲坠，然后猛地吐了一口鲜血。这时候，场上已经没有人敢说话了。

黄良超没有乘胜追击，他退开一步，抱拳拱手，说道：“承让！”

如此一来，比试已经结束，屠金刚乃是一代宗师，绝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还不依不饶。他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黄良超之所以这样做，不是他怕了。而是他认为自己没法真的杀掉力绝；就算杀了，他今天也是走不掉了；就算走掉，日后也是后患无穷，还会连累南山衙门。

屠金刚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迹，看了看四周的人群，又瞪了一眼黄良超，然后冷笑：“无名掌法果然厉害，也难怪陆皖会输了。”

黄良超一阵疑惑，稍加思索心里就猛的一凉——这厮好狠毒！他这么一说，不光给挽回了自己的面子，还给我留了一个巨大的麻烦。

如此一来，屠金刚是败在无名掌法之下的，同为天下七绝的陆皖吃了一掌就身死魂消，而他只是受伤，也不算丢人；反过来，黄良超这边就有了大麻烦。自孟诚用无名掌法杀了陆皖后，就有无数江湖人觊觎无名掌法和功倒颠坤乾，为此没少找断水阁这些人的麻烦。如今屠金刚动动嘴皮子，就将这个无穷的祸水引到他身上了，恐怕日后他天天要过被人追杀、夜不能寐的日子了。

“走吧，今天这事到此为止了。”屠金刚一招手，带着众人离开了。而南山衙门的一干人等，却谁也没动。黄良超转过头去，看向他那帮义兄弟——大家看他的眼神都不对劲了。

“众位兄长。”黄良超抱拳拱手，“你们是怀疑我么？”

没人说话。

“你们怀疑我为什么这么心狠手辣？为什么能打败屠金刚？为什么学过什么无名掌法？”

没人话说——已经是默认了。

黄良超皱起眉头，问道：“我助你们力退强敌，你们就这样对我吗？”他这话说的众人十分羞愧，其中一位兄长走上前来，尴尬的笑道：“是老弟你神功盖世，愚兄从没见过这般武勇之人，这才惊的说不出话来，并不是有人怀疑你。”他说完之后，其他人也跟着打哈哈。

黄良超看到这一幕，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感受。他劝自己说，兄长们的这种反应也是人之常情，若是我看到一个少年击败了力绝屠金刚，也会十分惊讶的……然而，他心里总觉得十分不舒服。

义父和大哥都是好人，但这些人……却不一定。人心隔肚皮，知人知面不知心，我和我生父生活了十几年，也从不知道他是个见美色起淫心的伪君子。

黄良超又想起墨竹派的那一战来，一方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魏莫魏老毒，另一方是堂堂正正的“江湖正派”，若是只看表面，又有谁能辨清是非？

因为这一次次的经历，黄良超对世人充满了怀疑。他不愿意再轻易相信任何人了。

他看着眼前这些人，忽然生出一种莫名的寂寞感——这些人都是我的兄长，我在南山衙门这个大家族之中，我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呢？

家族，家族……我没有家也没有族。我的家随着那个无良父亲的死就已经毁了；我姓黄，不姓梁也不姓包，这里也不是我的归宿。

我究竟该去哪？

这时候孔明岳走了上来。黄良超抬头看着他，两人对视，那个聋哑的白衣书生眸中带着焦急的愠怒。他取了纸，用随身的炭笔写道：“你还是练了么？”

黄良超点头不语。

“你不能练！不能！”他用粗野的草书写道，“功倒颠坤乾是邪门功法，害人害己！何况你一知半解……”

黄良超一把扯过他的纸，撕个粉碎。“直到此时你还这么说？”他怒吼道，“我击退了屠金刚，救了你们的性命！”

关盛看他对自己兄长不敬，还有要动手的姿态，立刻走上来，叫道：“黄兄弟！我们当然感谢你的大恩，但这事情一码归一码！功倒颠坤乾是我派不传之秘，我们不能坏了规矩！”

黄良超仰视着这个高自己两头的巨人的眼睛，叫道：“规矩？谁定的规矩？功倒颠坤乾是你们断水阁首创么？我就是去练了，你又能奈我何？”

孔明岳看他们吵起来了，在一旁急得直跺脚，奈何手里没纸，只能趴在地上去写。他本想收黄良超入门，然后按部就班的传授，却没想到彼此误会，成了这样。

就在这时候，黄良超跑到了擂台上，将自己的铁枪背在了背上。然后朝着下面的人说道：“那狗屁功法我不屑一练！我走了！”说着便离开了南山衙门，众人无动于衷，他的义兄们目送他离开。

孔明岳因为聋哑，一时间没搞清楚状况，片刻后才意识到黄良超是要走。他这才冲上去追人，关盛则是拉住他，说：“二哥，去做什么？让他走好了！”

孔明岳一把甩开他，朝着黄良超的背影跑去。黄良超看他追来，顿时恼了，心想道：还是不依不饶吗？我都说了不会练了！

孔明岳走上来，取出笔在衣服上写到：“黄贤弟去哪里？”

黄良超接过笔来，写到：“与你无关。”

孔明岳写到：“愿不愿意入断水阁？我传你完整的功法。”

一本什么鬼功法就要贿赂我？你是让我给你当狗吗？黄良超顿时恼火，写到：“痴心妄想！”

孔明岳叹了口气，写到：“那受我一拜。”说着跪了下去。这一下黄良超却是出乎意料，他下意识的将孔明岳托住，写道：“为何？”

“黄贤弟救我性命，如再生父母，我们却恩将仇报将你赶走，我心中有愧。”写完之后他居然哭了出来。

看他如此动情，不似作假，加之从前黄良超就听他仁义过人，不由得信了。黄良超心想道：莫非我误会他了？

孔明岳接着写到：“并非我吝啬功法，而是因为功倒颠坤乾确实邪门，随意练了太易出岔子，非得有谪仙之才，才能练得。你入我门下，不坏了祖宗规矩，我就愿倾囊相授。”

黄良超还是摇了摇头。“好意心领。”他写到，这是孔明岳的半边衣服上已经满是字迹，他就在自己胳膊上写到：“但我不想入门派，一来我不喜约束，二来是我已惹了一身债。”他苦笑，“当时屠金刚喊了一句：‘无名掌法果然厉害’，孔兄聪慧，想必能理解其中深意。”

怎么会不明白呢？孔明岳看了那句话之后，顿时面如死灰，他这次没写字，而是一把抓住了黄良超的袖子。

黄良超拍了拍他的手，然后写到：“放我走吧。”两人对视，眼神比语言和文字更加有力。孔明岳聋哑，所以更能从神态中读出别人的感情，他看到了黄良超心中的冷傲，还有不羁的野性——再大的宗门，也没法困住一头猛虎。

孔明岳心中已经了然，他放开了手。

“保重。”他写到。

黄良超点了点头，写到：“我朋友甚少，算你才有两人。保重。”

写完这话，孔明岳与他洒泪分别。

今日一战，以力绝败于无名掌法告终，从此以后天下人都知道，力绝屠金刚败给了一个尚未弱冠的少年。而那无名掌法和功倒颠坤乾，也传的越来越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