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第一百二十三章:公爵(上)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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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找到吗?真的有好好找过吗?”

浑身沾满血浆和泥污的罗斯踉踉跄跄地走到一个打扫战场的斯瓦迪亚步兵面前,用力摇晃着他的肩膀。而那个老实木讷的年轻苏诺农民,除了呜噜呜噜着摇头,什么都说不出来。上万的死者与垂死者,沾满了血腥和泥浆,宛如一场盛大典礼的美味点心,等待着胜利者采撷光临。

“那么,这里呢?”罗斯走到一具马匹的尸体边上,号令着周围的扈从,“快些,搭把手!”

不敢违背主人的扈从们赶忙走了上去,把那沉重的马匹尸体搬了起来,掀出下面的尸骨。那面目全非的死者应该是被马匹拖行了很久,又被沉重挤压过,连被头盔包裹着的头颅都变得奇形怪状。根本分不清究竟是哪一位,只能从那残缺不全的玫瑰罩衫上,看出也许大概是弃誓者的骑士。

罗斯仔细翻看着,过了许久才默默摇了摇头:“不是欣德……不是他,他没有带锁子甲手套,他一向是只带着皮护手的。继续找,继续找!”

伴随着歇斯底里的怒吼,那些扈从和重新被收拢回来的弃誓者步兵们,在尸臭漫天的战场上,继续寻觅着尚有温度的骸骨。沾满血浆的断剑与盾牌摆放在不知道是否是主人的尸体边,饥肠辘辘的食腐野兽在周围哀嚎盘旋,似乎很想在这场人类的灾厄中寻找美味。

“不是他……不是这一个,我要把你带回西瑞尔的坟墓。不是他……不是他……”

罗斯气喘吁吁地趴在地上,像是自暴自弃般匍匐在地上,剧烈喘息着,停歇了足足一分钟,才重新拿回了勇气和力量,在那腐烂的脸庞和断肢间寻找着自己的伙伴。

如此多的牺牲和死亡,这位勇敢执著的骑士已经不可避免地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和痛苦,几近疯癫。所谓的弃誓者骑士们,已经十不存一。他们的骸骨倒在他们发誓守护的土地上,只留下孤零零的罗斯与零星无几的幸存者,挣扎在血腥的泥污间。

“他妈的,你在干什么!”沃尔夫拉住罗斯的肩膀,脸上浮现出不健康的红色,这位雅尔的呼吸声沉重而又不规则,“你在这里像狗一样寻找烂骨头,对得起这些死去的家伙吗!你要把自己的胜利拱手让出去吗!”

罗斯一时之间呆滞了,他看着面前这个义愤填膺的诺德人,情不自禁地发问:“和你这个北方佬有什么关系?”

这句话仿佛在沃尔夫的胸膛点燃了整整一箱罗多克火,从自己同伴和士兵的尸体上爬出来的将军彻底被激怒了,北方的野狼怔怔地看着丢掉魂的骑士,飞起一脚踹在骑士的肩膀上,把毫无准备的罗斯踢得四脚朝天。

就连周围身经百战的扈从和皇家侍卫,都没能拦住那从未如此矫健的身影,沃尔夫骑在罗斯的肚子上,照着脸就是两记响亮的耳光!

“就你家死人了!我的儿郎们用命换来的胜利呢!他们家人的抚慰金和粮食呢!你他妈个混账,我在这儿陪你玩骑士游戏呢!”

清脆的耳光在脸上留下火辣辣的印记,罗斯清秀的面孔上印着两道血色的手印,鼻孔缓缓流出鲜血来。这位诺德男爵很明显并不感到解气,但罗斯已经被抽得耳边仿佛整个乐团都在奏唱,干脆站起身对着胸口又是一脚,气呼呼地转身就走。那些皇家侍卫跟着自己雅尔,噤若寒蝉地离开了。

被揍得七荤八素的罗斯瘫在层层的尸体上,身边被长枪穿在泥地里的年轻人仿佛殉葬者一样,静静地斜视着这位苏诺的拯救者。他的身上穿着弃誓者的军服,然而铠甲却只有一身简易的棉甲,破破烂烂打满了补丁。

也许是一名贫穷的扈从,也许是一位从家乡匆匆被征募而来的战士……但不论是谁,他都献出了自己的生命。不论他愿不愿意,是否怀抱着勇气和梦,都付出了所有。

罗斯还活着,他知道,自己还有什么东西可以付出。

于是,罗斯挣扎着站了起来,死去的人可以尽情一了百了,活下去的人,还要去挣扎地寻找更美好的世界——哪怕要变成下一个死者,也不得停下脚步。这场战争就是一场有去无回的旅行,要么衣锦还乡,要么粉身碎骨。

不知不觉,罗斯走到了沃尔夫的帐篷外。他有些惊奇,自己似乎只是想找人商量事情,而沃尔夫并不是最好的选择。

“欣德……”

头昏脑胀的骑士没有得到相应,这时候罗斯才孤单地发觉,他已经没有别的朋友和骑士可以商量了。在诺大的苏诺,身边能算得上朋友的,居然只剩下了这个和自己几番对垒的混蛋诺德矮子。

罗斯挑起帐篷的帷幕,看到自己的诺德朋友坐在稻草加上床单的简陋卧席上剧烈咳嗽着,托曼正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温妮端着一个铜盆,里面的清水已经被鲜血弄得浑浊不堪。温妮眼里带着泪花,不断为沃尔夫擦拭着嘴角,用罗多克语轻轻安慰着状态糟糕的诺德雅尔。

“将军,深呼吸……吸气,呼气。”温妮在沃尔夫的耳边用罗多克语和诺德语混杂着低语,“您会好起来的,会感到肺部有东西吗?”

沃尔夫摇了摇头,温妮的脸上露出些许喜色,将一碗温水端到沃尔夫的嘴边:“慢慢吞咽,将军,如果想要咳嗽,就把水吐进盆里。”

沃尔夫道谢后点了点头,将一杯水顺利地喝了下去,脸色似乎也变得比刚才好看了很多。罗斯这才想起来,沃尔夫之前曾经差点被匕首切开了肺和心脏,在此之后,一直被后遗症和病痛折磨着。只是整个军队的担子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肩膀上,沃尔夫不能停下来。

“哦?傻子骑士醒过来了?”看到罗斯,沃尔夫尖酸刻薄地说着,毫不在意对方也许即将成为苏诺的新公爵,用教训的口吻说着,“现在想明白了?活人比死人重要。”

“虽然你说的很恶心,但是这样。”罗斯长叹一口气,看着沃尔夫,“苏诺的城里的守卫人数,不会少于一千人。据情报来说,维萨克斯率领着潘西的一支底牌部队……如果再发动苏诺城内的市民,我们很难攻下苏诺。”

“嗯,我知道的。”沃尔夫呵呵笑着,“然而战争从来不在于人数,罗斯。先去派斥候去打探,在没有得到更相信的信息前,都是空谈。”

“我已经派遣了。”罗斯迷茫地端坐在椅子上,胜利的骑士脸上愁容不展,“知道敌人的情况之后呢?带着这些残兵败将去再打一次?”

“你……你这个榆木脑袋!干脆一头撞死在母猪上好了。”沃尔夫气得笑出声来,用手掌连连拍打着自己的胸脯,“知道之后,就知道了呗。然后去劝降,派人说好,只要谁能拿走潘西的脑袋,就给谁封地好处。科迪家的维萨克斯不还在吗?说不准就咔嚓咔嚓……哈哈哈哈,他奶奶的,你笑什么。”

罗斯捂住嘴,跟着一起笑了起来:“我笑你的表演天赋真是不错,我一定要封你当我的宫廷小丑。”

“……”沃尔夫微笑着,把骂娘的话咽进了嗓子里,“也有很大几率,潘西的身边还留存着很多力量,包括你的维萨克斯先生,可能他馋你家的提卡颂封地,不愿意跟随新主子。外加会有很多溃军,尤其是那些没地方跑的帕拉汶人,会回到苏诺。我们面对的敌人,也许不会少于三千人。”

罗斯沉默了下来,沃尔夫的分析让他寻找不到反驳的理由。他情不自禁想到,自己或许开始嫉妒沃尔夫的才能了。有时罗斯实在想不明白,究竟谁才是帕拉汶帝国军官学院的学生?这个世界真是太疯狂,一个诺德山野村夫也可以对帝国的骑士指手画脚,而这个骑士还只能认认真真地听着。

“不过,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沃尔夫歪着头,对罗斯和蔼地笑了笑,那如沐春风的表情,很久没有出现在沃尔夫的面庞上,“你应该以苏诺公爵的名义,召唤全苏诺的封臣,前去进攻潘西最后的堡垒。只需要最后的一场战役了,罗斯。那些饥饿难耐的野狗,会替你把潘西的脑袋拧下来,你甚至需要做的,只是动动手指,做几份封地的册封。”

“嗯嗯嗯。”罗斯连连点头。

“这些不是免费的,要加钱。”沃尔夫把手掌搭在自己的肚子上,幸福洋溢地拍了拍结实的肚腩,那里的腹肌是两大块的,“我需要六十万第纳尔,可以用苏诺仓库里的粮食来抵押。”

“你怎么不去抢?”

罗斯笑骂着,但却在心里默许了这份涨价。光是那些投降和负伤的俘虏,就足够满足沃尔夫的要求了。就算家族不会赎人,哈劳斯也会拿出一大笔第纳尔来挽救自己忠诚的封臣。否则不会有人再为这位统治者卖命了。

“我当然就是在抢。”沃尔夫挥了挥手,从一边掀起来自己的被子,幸福地躺在并不舒服的稻草上,“好了,我要睡觉了。等有消息叫醒我。”

他就这么睡了过去,睡得昏昏沉沉,头昏脑涨。乱七八糟的梦境窥探着死亡的阴霾,在沃尔夫的头脑内旋风般掠过。但结局是幸福的,他仿佛已经离开了无数的苦难,在玛格丽特的膝枕上静静地安眠,可爱的莎琳握着父亲的手掌,哀求他讲述征服的故事……

“沃尔夫。”一阵摇晃把这个男人从睡梦中唤醒,罗斯那张面孔出现在眼前,“醒醒。”

“嗯?”

沃尔夫看见自己的帐篷里站满了人,几乎所有还能喘气的将领都在身边等待着,诺德人和斯瓦迪亚人的面孔上笼罩着一场阴霾,一个熟悉而又阔别已久的身影出现在眼前。事实上,自从沃尔夫来到斯瓦迪亚,就没能再见过这位老熟人。

“好久不见,沃尔夫。”西蒙斯对着这位死敌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苏诺的新公爵,想要见见罗斯大人和您。”

沃尔夫看向罗斯,二人在彼此的眼瞳中看到了同样的迷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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