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浓雾笼罩着战场，安宁的月与日同时停留在朦胧的搬空，闪耀着截然不同的光泽。压抑到极致的寂静渐渐填充在每一个醒来的士兵心头，斥候和传令兵的叫喊声告知了所有弃誓者和黑加仑军士兵，敌人出现在无法看到的、那白色的不远处。

“笃，笃，笃。”

诺德人的鼓手敲打着自己的皮鼓，沉闷的声调召唤着所有从梦境中醒来的神经，紧随而后的号角声彻底洗去了最后的麻木和倦怠，不论这一晚是否得以安睡，最后休息的机会都已然逝去。

人们默默地收起营帐，佩戴上金银或木质的十字架，或是拿起古老的图腾护身符亲吻。长矛被从武器架上拿起，阔剑与日耳曼剑出鞘的声音不绝于耳，皮靴或绑腿烂鞋的踏地声从营地的每个角落悉数响起。诺德人的班队长敲打着盾牌集合士兵，人们匆匆将简单的干粮和冷水塞进嘴里充饥，对于很多人来说，这会是他们最后吃到的一口食物。

“我们现在就集合部队。”在军官们的营帐里，沃尔夫对着所有的诺德军官和弃誓者骑士们发出命令，也只有他可以做到让所有人都精确听懂而又信服，“如果晨雾散去，我们的军队将会率先发起进攻。”

所有人都严肃地点了点头，持剑者们都很清楚，己方的军事劣势必须把握住每一个机会才能有希望扭转。即便是最讨厌诺德人的、来自提哈的弃誓者老军士莱森，也不得不为沃尔夫站在自己一方感到宽温。这位雅尔用天才的脑力推出了几乎整场战争的演变，并和罗斯设计了孤注一掷的战略方针。

“按照计划，黑加仑军在我们的中央，会和侧翼的弃誓者步兵在正面进行抵抗。沃尔夫将会带领他的部队，为骑士争取到最关键的优势和时间。”

罗斯看着那些眼神专注的骑士们，他们紧绷的肌肉和颤动的双手，都象征着他们已经准备好，去采撷仇恨蔓延整整一年后最终诞生的果实。这些骑士忍受着失去家人的痛苦，他们被剥夺了领地和荣誉，穿着破烂的衣衫和铠甲，流着血，走过了如此遥远的道路。

现在，鲜衣怒马的他们，又在这里走到了复仇的尽头，好似参加一场绝望的风光大葬。

“我们每一个人都可能会死去，如果我们失败，死去的人连名字都不会被提及。你们很多人都是家族最后的血脉，不像我，死了也会有维萨克斯代替。你们已经付出了如此之多，我衷心地感谢你们每一个人。”

罗斯看着这些眼眶泛红的朋友们，看着这些曾经在鲜血和泥团中打滚的年轻人、中年人乃至胡子发白的老年人，那些死去的骑士们站在周围环绕着他，静静地观瞻着告别的仪式。

“如果现在有人想要留在营地，或者离开弃誓者军队，我绝不阻拦。”

没有一个骑士开口，也没有一个骑士走出营帐。他们都用那宽慰的笑容对着罗斯，那失去父亲和兄长的掌旗官，那因为参加弃誓者妻子被吊死在领地里的骑士长，那在最后一个儿子倒下后挺身而出的年迈者……

“利奥老爹……”罗斯哆嗦着嘴唇，看向那个年纪最大的骑士，他是科迪家族最年长的封臣，今年已经七十五岁，仍然像年轻时那样持剑拼杀，“也许，也许你可以回到家乡告诉乔安娜，这里发生的一切。”

利奥老爹捋着自己的胡须，对罗斯轻轻摇头，笑着回答道：“吟游诗人会替我们做这些的，这不是骑士的职责。小罗斯，做你该做的事情吧，我已经活得够久了，呵呵呵，我的小孙子还在圣神的身边斟酒，等待着我给他讲最新的故事呢。”

“欣德……”罗斯看向自己的副官，那位腰杆挺得笔直的骑士对此置若罔闻，“你应该留下来保护营地。”

“我和沃尔夫雅尔说过了，我将会担任侧队的指挥官，大人，你也在场。”欣德严肃地回答道，“我的父亲和兄弟们不会允许西瑞尔家族有临阵退缩的废物。”

“那如果你死了，谁会记得罗瑞尔家族？”罗斯感到心里最后的那点力量被慢慢抽走，就像当年目送罗瑞安冲向诺德人那样，静静地看着自己的副官，“谁又会歌颂你的勇敢和忠诚？”

“你啊，罗斯。”欣德戴上自己的桶盔，对着这位弃誓者的统帅用力地捶胸致敬，“我会在天堂告诉您的父亲，您所做的一切，都非常英勇。”

骑士们向着自己的骑士长道别，用力锤击着胸口，雄赳赳地走出了营帐，仿佛每个人都是骑士大赛的冠军。他们在弃誓者步兵们敬畏的目光中骑上了战马，摩挲着手中的骑枪和长剑。每一个苏诺的农民都可以斥责他们带来的战争与灾祸，但当尘埃落定之后，每一个苏诺农民都应该感谢，这些将和平与丰收重新洒在苏诺土地上的骑士们。

“煽情的话，你们也需要吗？”沃尔夫坐在椅子上，用诺德语对自己的团长们笑吟吟地说道，“还是也需要我去鼓动一番士气？”

“当然不用。”杜瓦克因瓮声瓮气地回答着，戴上自己的蝶形护面头盔，高高举起手中的长剑，大声怒喝，“黑加仑军，战无不胜！”

“战无不胜！”

黑加仑军的军官们拳心向内顿胸执意，沃尔夫也站起身来严肃地回礼。这位身体仍然会时常不适的雅尔被要求不要走上战场，和他的近卫团士兵们作为预备队。事实上，这是罗斯的安排与谢礼——如果真的一溃千里，沃尔夫可以随时骑着马回到安道尔，离开卡拉迪亚。

“我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沃尔夫用力地挤出一抹坏笑，就像平日里他脸上总是挂着的那种，“活着回来，你们每个人都是。”

黑加仑军的男人们相视一笑，紧紧地和沃尔夫拥成一个圆圈，希尔薇噘着嘴看了很久，才凑上去挨在托曼宽阔的臂膀下，填补个小小的缺口。

脚步声袅袅淡去，空荡荡的帐篷里，站着沃尔夫和罗斯，两个神色枯槁的男人焦虑地背着手，看向营帐门口外的浓雾，谁也没有说话。

黑加仑军的士兵早已等候得急不可待了，他们穿上那让弃誓者步兵羡艳不已的铠甲与罩衫，翎毛和披风和旗帜一同在人群间闪动摇曳，如同黑夜的盏盏明灯，手握长枪与战斧的士兵们前赴后继地走上了战场的最前方。

枪兵团的士兵与老式装备的外岛士兵们肩并着肩，在战场上组建了厚厚的枪盾防线，那相切的盾牌围墙般耸立在这片叫做阿尔多斯的土地之上。锋芒毕露的森林排山倒海般蔓延开来，他们人数并不多，然而却精神抖擞、秩序井然。安度因站在自己的军队前方，抽出长剑，站在将士们的身前，遥遥眺望着左翼那窈窕的身影。

背着盾牌的希尔薇和她的剑士团是步兵左翼的卫士，这里还有超过八百名弃誓者的精锐步兵，他们在莱森的带领下和黑加仑军的步兵们肩并肩地作战。他们装备相对混乱，从长矛到剑和战锤一应俱全，仿佛是苏诺的军备展览大会。

与左翼遥相呼应的，是右翼弃誓者剩余的轻装步兵、负责压制攻击的弓弩手，还有躲藏在这些轻步兵身后的勇士团双手战士。敌人的军队基本都是弩手输出，对后排的杀伤能力约等于不太存在，前排廉价而又没什么用的苏诺步兵可以为杜瓦克因和他的勇士团们提供保护。

罗斯骑着自己的战马，和一千名精锐中的精锐骑士一起在战场的后方待命。沃尔夫和他骑着驽马的近卫团士兵也在这里坐镇指挥，今天雅尔的身体看起来因为浓雾格外糟糕，咳嗽声连绵不绝。

“也许你可以离开，把这里交给我。”罗斯对沃尔夫说着，眼神却看向带领着两千名骑兵的欣德，这个年轻人穿着家族的罩衫走上了战场，那个位置本应该是属于他的，“你的身体可能会撑不住。”

“人总会有一死。”沃尔夫擦了擦嘴角带血丝的飞沫，“但我不会死在今天。”

雾气开始散去，那金黄色的烈阳冉冉从东方升起，温暖的春日蒸发去空气中的水汽，列阵在东南边的弃誓者和黑加仑军们很好地避开了刺眼的光芒，看着自己的敌人渐渐在那朦胧中析出，好似来自地狱的召唤。

“嘶……”

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在罗斯方响成一片，虽然对敌方的人数已经有了相当多的抱我，然而真正地看到那将近两万人的庞大军队，所有人的大脑几乎都伴随着心脏的骤停而陷入空白。光是那上万手握盾牌和长剑的苏诺步兵，就足够让人眼花缭乱。他们穿着来自各个家族的罩衫，在潘西蓝底的玫瑰旗帜下编织成恐怖的压力席卷而来。

所有的帕拉汶骑士和潘西的苏诺骑士都被安排在正对着欣德的位置，五千七百匹战马和他们的主人一起耀武扬威地出现在战场上，立刻博得了一万两千名步兵和一千五百名弩手的大声赞美，他们像是崇拜火焰的虫子般在骑士的周围喝彩着。

“圣神，圣神保佑我们。”奥加茨的主教举起十字架牵强地喊着，“圣神保佑正义者！”

“我觉得他做不到……”罗斯面色苍白地看着连绵不绝的敌人，握着骑枪的手臂感到软绵无力，“天啊……”

“黑加仑军，前进！”

沃尔夫大声呵斥着周围所有目瞪口呆的战士们，一把夺过传令兵的号角，用力鼓腮出现，嘹亮的响声传遍了整个阿尔多斯的平原与坡起。

钪锵有力的脚步声下，挥舞着军旗的黑加仑军掌旗官，在弃誓者人惊骇的瞩目下，率先迈动起脚步，浪潮般的长枪和诺德剑涌向那数量是他们将近五倍的敌人，面无惧色。不知是哪个勇士团的士兵率先开腔，嘹亮的歌声响彻整个前进的军队。

“奥丁允我摇桨

托尔与我同在

北方的号角响彻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