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无论如何她都不肯站起来了。

任凭狱警跟我费劲了嘴舌，但孙美就是瘫在地上无动于衷，甚至，过了十几分钟， 她直接失禁了。浑身整个人充满了便溺，撒发出难闻的气味。

在地上僵持了半天，没有办法，狱警只好喊了几个人一起，将孙美从地上抬起来，一路抬到了医护室。

正是下午时光，天气很热，我们几个人弄了一身汗，连医护室里的医生也一起涌上前来。众人七手八脚，这才将孙美弄到病房里。

“孙美，你这样是没有作用的。”医生也同样无可奈何。

但这次，孙美显然铁了心。

任凭别人如何劝说，就是再也不肯起来。

她的脸上，分明写满了坚持。

最后，就连巴豆跟张队也一起赶过来。

医生对孙美进行了全面检查。

在这个过程中，我一直跟着跑前跑后，等到孙美重新检查完进入病房的时候，巴豆从远处喊了一声我的代号。

“342号。”他说。

面对巴豆，我仍旧是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听见他的呼喊，我冲他走上前去，低着头。

“你这次要做好准备。”他沉吟一下，说道，“孙美，可能这次是铁了心，也有些麻烦，你要坚持住。”

我点点头。

这么半个下午折腾下来，我自然看出来，孙美是铁了心的想要保外就医，甚至，所有的人都知道她是在假装，但是她就能这么坚持下来。

显然，是做好了持久战的准备。

“去吧。”他嘱托一声。

我点点头，重新走到病房里去。

此时，孙美再一次将床上弄了一个乱七八糟，房间里，散发着难闻的味道，几名医生跟狱警早就已经出去，我冲着孙美说道，“孙美姐，你下次厕所的时候，能不能提前打个招呼？”

她不说话，只是呻吟着，“我也想，可是，我就是管不住自己，你要是不想管我了，你就去换一个人来。”

我无奈的摇摇头。

从一开始，别人就似乎知道了孙美的难缠，她现在弄成这样，又有谁愿意来照顾她。

我只好将她弄得脏兮兮的床单，被罩重新换下来，又弄到洗浴室洗干净，心里只是恨恨的向着，看你能坚持多久。

这时候正是夏天，监狱的病房里本来就不通风，窗户也难以打开，只要有一丝异位，就让人难以接受，再加上折腾了一天，恐怕再有几天，她就再也坚持不下去了。

但我仍旧低估了孙美的坚持。

这样的状态，从我开始照顾她，就一直保持了这样糟糕的状态，一天，两天，一周，两周，孙美也倒是规律，每天标准两次在床上便溺，有时候我赶不上，她就将自己整个人泡在脏兮兮的排泄物中。

时间久了，她的两条大腿都生了褥疮。

一走进房间，就撒发出难闻的味道。

这期间，医生也对她做过多次检查，孙美一直坚持声称自己毫无知觉，自己也无法控制。

我渐渐烦躁起来。

若是一天，两天，我还能坚持，但长年累月的这么下来，是谁也受不了。

有时候，我故意躲出门去，一直拖延很久才回来给她收拾，这样，很快，她的装病就成了真的生病起来。

每天一醒来，她的整个人都显得萎靡。

这天黄昏，我坐在她对面的床上，不由问她，“孙美，你这么坚持，恐怕并没有效果，所有人都知道你这是假装的，这么下去，难受的只有你自己。”

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下来。

就在我以为她不会说话的时候，她突然叹了一口气，接着，她声音低低的说了一句，“樱花，我知道这么久难为你了，谁也不想这样，但我也没有办法。”

“孙美。”我说，“我也试过想保外就医，但是，现在想起来，那几天确实连自己也累，你就不会想想你的未来吗？”

这几天，我也了解了孙美的过去。

她入狱的原因是杀人。

确切的说，是杀了自己的男朋友，被判了无期徒刑，此时，她已经在监狱里整整五年了，五年来，她几乎每一个月都要制造一场事端出来。

开始是绝食，最后自残，甚至上次吞下钢钉。

整个五年里，她都在为着保外就医战斗着，虽然无一成功，但她从未妥协。

“我有一个儿子。”她轻轻的说，“我的儿子今年六岁了，我的妈妈早就去了，爸爸有精神病，今年也已经七十多了，我只要一闭上眼睛，我就梦见儿子被送往福利院，瘦骨嶙峋被人欺负……”

我说，“这就是你的理由？”

她不再回答，显然是默认了。

我又问她，“当初你为什么杀了他？”

“他……”她欲言又止，摇摇头，“他害了我们母子，一年来，我受尽凌辱，但是对于一个已经改变时间线，铁石心肠的人来说，又哪有那么容易改变？我本来只是想吓唬一下他，但我举起刀来的时候，却新仇旧恨一起浮上心头，就那么砍了下去……”

我默然，不由想起章鱼对我的所作所为。

是的，当一个人长期被压榨，受着精神跟肉体上的双重折磨的时候，那种心理的委屈一旦爆发，就不可收拾。

从一定意义上来说，面前的孙美，是一个勇敢的人。

她可以不顾一切，放弃所有，结束自己的一切，而此时又为了儿子，作出如此的行为。

究竟谁对谁错？谁是谁非？

我看她一眼，经过这一顿时间的折腾，她原本壮硕的身体很快瘦弱下去，脸上黑黑的，露出脸颊上的惯骨，就像是一个骨头架子撑着一副皮囊。

她自嘲的笑了一声，“樱花，我知道，自己的罪恶难以原谅，但是我不后悔，就算是再给我一次机会，我还是会作出同样的选择……”

“如果……”她继续说下去，“我一天没有保外就医，我就会病一天，我一年没有保外就医，我就会病一年，对你造成的麻烦，请多多包涵……”

暮色，在房间里渐渐浓郁。

一时间，我不由 沉浸在孙美所说的场景里，静默无言。

她已经毁了自己的人生，其实，早就已经放弃了自己，所放不下的，只是自己的儿子，但从一定意义上来说，她是一个伟大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