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去维心书店，一进屋，就又被无数文字的墨浪淹没。谈天穹还是专注地把玩着残缺的扑克牌，任凭那些脱离了书页的文字在半空中起起伏伏。

而让阮映墨感到轻松的是，在书店里，她听到的呓语不会像在外面那样的让她烦躁。

“咦？任云飞怎么不在。”

以往这个时候，任云飞早就冲着谈天穹吼起来了。没有他的大嗓门，书店安静得有些落寞了。

“他啊……”谈天穹想到了什么趣事，勾了勾嘴角，“能者多劳。”

谈天穹从扑克中抬起头来：“你是不是想到了些什么？”他的眼中也亮起了一丝期待。

阮映墨一愣，歉意地摇摇头。

其实这次到书店来，阮映墨想向谈天穹请教，问他知不知道关于神笔家族的其他事情。隔了这么久再出现，谈天穹以为她找到了什么也是理所当然的。看到谈天穹那一刻开心的笑意，阮映墨感到非常遗憾。

“这样啊……”

谈天穹又垂下了视线，“不管怎样，谢谢你了。”

沉默了一会儿，他将所有的扑克牌收进了一个木盒子里，将它锁到了身后书柜的最高层。阮映墨疑惑地问道：“你这是……”

谈天穹的指尖温柔地摩挲着木盒子的边缘：“不去想了。如果连神笔家族的你都无法感知到任何东西的话，那就真的没办法了啊……她说过，第二个能迎接天书的人，一定是继承了神笔之力的人。”

“你想放弃了？！”

“在阿飞找到你之前，我试过各种各样的办法，一心想破解这个谜题，可是不管我怎么尝试，都没有成功。”谈天穹没有回答阮映墨的问题，“现在看来，她只是不想我难过，才会留下这个无解的线索吧。”

残缺的扑克牌静静地躺在木盒子，就像没有任何意义的废纸。

“有时候，自己一心想得到的，与等到而来的结果，真是差太远了。”

“那就直到找到那个肯定的答案为止！”

阮映墨脱口而出。

不知怎的，她就觉得不应该放弃。不仅仅是帮助谈天穹，好像……自己也逐渐在接近着什么。这样的念头越明晰一分，心中的坚定就多一分。伴随着这股坚定，那种难以言明的共鸣仿佛在更多地鼓励与催促她前进的脚步。

……

阮映墨踏着浓重的夜色回到了阮宅。

但在这时候等待她的，是许久都没有发生过的召见——父亲阮夜良的召见。传话人一直等在大门口，见她回来，便径直带她去了族中商议大事的地方。

气派威严的前堂大厅，除了接见重要的客人，家族中的重要事情也是在这里做出最终也是最重要的决定。

阮夜良端坐在厅前正中，那是彰显他地位与身份的位置。八位长老分坐在两侧，两女六男，都是上了岁数的老人。他们用读不懂思绪的深厚目光打量着现任继承者。

空气凝滞、沉重，如同混泥土刚刚浇筑在这封闭的空间里。

阮夜良缓缓开口，低沉的嗓音让房间里的气氛更加窒息：“最近这段时间，你天天晚归，这不是一个继承人应该有的表现。你应该很清楚自己现在的能力。”

阮映墨抿着唇，并未回话。

“不出声就是默认自己做错了？”阮夜良站起身来，一种居高临下的冷漠，“比你优秀的后辈大有人在，作为族长，我也必须对长老们有个交代，那么今天到底会不会有处罚，就看你接下来的表现！”

他挥了挥手，一桌一椅在阮映墨面前摆好。片刻后，白净的画纸也在桌子上铺展开来，砚台与一排毛笔也摆放在了最恰当的位置。

阮夜良开口道：“你究竟达到了何种境界，今天就让我们见识一下吧。”

在或探究或充满不认同的目光中，阮映墨久久地注视着摆放在眼前的工具。明明是从很久很久以前就开始使用的东西，现在看在眼里却陌生得仿佛是刚刚接触到的一样。

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画纸上，问道：“继承人到底是什么？”

“继承人是要担起家族重任的优秀人才，他必须成为维系家族与客人之间那条最结实的纽带。”一丝冷笑滑过阮夜良嘴角，“而站在我们面前的人，是不行的！”

“客人是什么？”

“客人是家族服务的对象，以我们的能力，满足他们的欲望和需求，保持家族在客人们之中不变的地位……不过，等你能够通过考验，再说这些吧。”

阮夜良似乎对阮映墨的态度非常不满，而长老当中，也有人等得不耐烦了。

“继承人有什么难处吗？”女性长老的其中一位开口道，“无论你怎么拖延时间都是没有用的。如果你的实力无法说服我们，那么这个位置，我们必须要重新考虑人选——即使当初指定你为继承人的是族长。”

“阮映墨！”

阮夜良也再度出声提醒道。

在迫切想知道结果的等待中，好几个茶杯端起来又放下，反反复复地发出急躁的声响。

阮映墨走到桌前坐下，又考虑了一会儿，这才缓缓地摸上画纸。

明明应该露出忐忑不安，可是脑海中却被往昔的片段灌满；敏感又清楚地感受到了父亲与长老们的各种情绪，但又偏偏脱离了气氛的影响。

一种奇怪的状态。

第一次拿起笔时的场景，在此刻反反复复地浮现着——

灰暗得就像夜晚已经到来的下午，她独自一个人坐在台阶上等候，等到长廊上的灯笼统统亮起，处理要事的父亲还是没有出现，是韩爷爷将她抱到书桌前，用苍老却有力的手握住她的手，在白净的画纸上蘸出了第一个小黑点。

翌日，父亲宣布她为神笔家族的新任继承人。

直到十岁，她还是不能让一个简笔画在画纸上动起来，但是父亲迟迟没有宣布新的继承人。

他早就放弃了她，却仍然要她担着这个名号。

在她十五年的时光中，一直照顾她，教导她的，都是不被族人放在眼中的韩爷爷。

与韩爷爷在一起的时光总是过得很快。

那时……最开心的是什么？

只要她的画技有一丝丝进步，韩爷爷就笑得无比开怀。

看着韩爷爷高兴，她就会更努力地画画——为了韩爷爷再一次、许多次都能够露出爽朗矍铄的欢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