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

当阮映墨回过神时，发现自己正呆在水中。明明该感觉到溺水的痛苦，但是却可以像在平地上自由呼吸。

她看不见自己的身体，仿佛是意识浮在水中。

咯吱咯吱的声音，眼前有一群鱼正围着什么。

刹时——

一片猩红的血团飘过眼前，头顶上传来了吵闹声：“追上她！快点！快点！”

一群摆动着鱼尾的人们，脸上涂抹着什么东西，正拿着一张大纲朝那群鱼游去。

利齿无情的凶猛鱼群散开，一条碧绿色的鱼尾奋力摆动，在那群人到达之前钻进了旁边的洞中。在未彻底游走的鱼群中间，一个双目紧闭的女生下沉着，下沉着……海藻色的长发在水中恣意散开。

阮映墨心中一紧。

御泉！

那群人用网将下沉的御泉缠住，拉着她游向远方。

“真是不要命了！”

“妄想逃离的人，应该知道自己会有怎样的下场。”

画面一转，阮映墨又漂浮在湖边——

男子一边打理鱼线一边走到自己习惯坐上的大岩石上。岩石边，背部染满血迹的御泉正安静地躺在那里。

阮映墨的意识跟着男子回到了他家——

御泉醒来的时候，守在床边的男子拥有一张平凡无奇的脸和一双比化妆效果更好的黑眼圈。

救她的人是陆友，精心照顾她的人也是陆友。

吃的穿的，都是陆友一手操办。

御泉望着窗外，低矮的房屋的后面的后面，高楼立成一片窗明几净的玻璃森林，映上了缓缓西斜的夕阳最醉人的余晖。

向往的世界就在眼前，她的喉间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酸涩。

陆友再次端来稀粥时，御泉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询问起了鱼衣的事情：“在我昏倒的周围都没有看见吗？”

“是呐。”陆友回答道，“因为急着救人，也没来得及仔细看。我抽空再去那里看看吧。”

最后得到的结果依然是没有鱼衣的影踪。

御泉渐渐接受了鱼衣已经不在的事实，在陆友的帮助下一点点地融入到了城市的生活。可是，她从此不敢再下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皮肤也开始出现大片大片的干裂，她不得不穿长袖来遮蔽这缺陷。

一个偶然的机会，她成为了试床员，那种舒适让她找回了在大海中的感觉。

陆友向她求婚，她愣怔了片刻就答应了留在她身边。但她内心深处，仍旧存放着某个期待。到了现在，城市的生活也并不是她所渴望的。她不应该被束缚在这里。

可是，没有鱼衣，她不能游遍整个世界。

这一切，她的一切感觉，都无比细致地传到了阮映墨的心里。

如果……如果她能帮助她，那该多好。

仿佛从遥远的天际传来了空灵响亮的声音。

——你的回答是什么？

——我想帮她！

……

剑拔弩张的小木屋里。

故事“碎片”乍然冷凝、碎裂开来，露出闭着双目的少女。

不停地在寻找“碎片”突破口的御乾敏捷闪身，停到了“碎片”残渣砸不到的地方。缓缓明亮起来的金色光芒照到脸上，他露出了惊愕的神色。

阮映墨缓缓举手，握住那只浮于空中的画笔。她无意识地在虚空中恣意挥洒着，但看起来更像画笔正带着她完成某副作品。

无数金色丝线在画笔的挥舞中舒展身姿，一束束地涌向鱼衣消失的地方。仿佛织女的纤纤十指正在札扎弄机杼，金色丝线缠绕着，编织着，不一会儿，地上便出现了一抹鲜亮的碧绿色。

犹如鱼儿身上那层薄薄的肌肤一点点地露出全貌——与化作灰烬一模一样的鱼衣。金色光芒退去，鱼衣散发着勃勃生机。

“不该是这样的！为什么是我们消失！”

“你怎么能保护它！你明明该解放我们……”

喑哑的声音在做着挣扎，最后却化作残缺的符文，转瞬消散天地间。

阮映墨徐徐落到地面。

御乾手疾眼快地将她抱住，免得她直直地朝地面栽去。

“阮映墨！阮映墨！”

御乾不停地晃着她的肩膀。

眼前的黑暗裂开一条光线，渐渐扩张，露出御乾紧张的面庞。

“廉……君？”

阮映墨终于醒了过来。

……

海边。

细弱的噗通声后，样式简单的戒指落入海水中。

粘湿的海风吹起了御泉海藻色的长发。

弯弯的睫毛扑簌两下：“原来是这样。果然是他啊……”

那一次，陆友与御乾发生了争执，回去后，她告诉陆友那是她的弟弟，也离开了村子。而这个弟弟与她一样，没有鱼衣。一连几天，她发现陆友都心不在焉。

这天，陆友趁她午休，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她并没有睡去，而是在陆友离开后，瞧瞧地跟在了他身后。

“那你还和他订婚？”

御乾没好气地讽刺了一句。

御泉走了几步，踱进了海水中。

“当初，我一直有种感觉，鱼衣并没有失踪，但陆友肯定知道点什么。所以他向我求婚时，我答应了。我只是在等他彻底相信我不会离开他后，能从他口中得知鱼衣的消息。”

说到这里，她的眼中泛出了一丝笑意。

“走到门外听见了小乾的声音，能够再次叫我姐姐，啊……好开心！”

“别以为我原谅你了！什么都不说就离开，让我在村子里的每一天都非常痛苦！”

“廉君……”阮映墨无奈地望着他，小声嘀咕了一句，“明明心里不是这么想的。”

“对不起！小乾……”御泉眼中的光亮暗了暗，却立刻恢复了过来，“原谅不原谅没关系，只要小乾还记得……记得姐姐就可以了。”

她抚摸着手中的鱼衣，由衷地发出了感叹。

“简直是失而复得，就像它从来没有离开过我一样。”碧绿色的眼眸中映出阮映墨的身影，“这样……真的行吗？”

意识到御泉在叫自己，阮映墨腼腆地弯了弯嘴角：“我是个不合格的继承人，我怎么做，也没人会在意吧。”

反正阮家的一切大小事务，她连分毫都不会知道。而她所做的一切，是她心甘情愿的，也是族中人打不上眼的。

“你果然跟其他的神笔后代不一样啊。”

“所以才不合格嘛。”

“你已经很了不起了，不用再改变什么了。”

阮映墨惊讶地张了张嘴巴。

“神笔家的力量早就变质了，只有你还在坚持着什么。我会将你为我做的一切一直牢牢记在心上的。”御泉朝阮映墨鞠了一躬，“小乾，也拜托你了！”

“我不用你拜托……”

御乾的反驳还未说完，御泉已经飞快地跑向大海深处，一个跳跃，扎进水中。

月光粼粼的海面上翻起一条美丽的鱼尾，鱼尾拍打着钻进海中后，御泉浮出水面，昳丽的脸颊上展开了如珍珠般莹润的笑。她冲岸边的两人挥了挥手：“我会回来看你们的。小乾，要珍惜伙伴哦，再见。”

说完，她又扎进了水中。

碧绿的鱼尾在水面上翻转了一圈，也沉入了海中。

就像一个传说，真正的远去了。

……

阮宅。

灯笼仍旧漆黑一片的走廊上立着一个人，静静地沐浴着月光。他的目光仿佛越过了重重楼阁，看到了很远的地方，看到了遥远的过去。

就仿佛，他也与这皎月一样，看尽了千百年的世事变幻。

浑厚稳重的声音不紧不慢地响起。

“答案，已经近在眼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