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1、枢密府来了个年轻人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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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平四年正月,宋英宗赵曙驾崩,长子赵顼即位。

汴京,开春,鸟鸣啁啁。一片苍肃的天地间,柳树发出了星星点点的嫩绿。东华门外、潘楼街酒楼中数一数二的得运楼,门口的店小二却感觉有些晃眼,他呆呆地望着柳树下那寒梅映雪一般好看的白衣剑客公子哥,两个人隔着一道门槛,一个不知道要不要迎出去,一个不知道会不会走进来,都没有说话。

白衣剑客慢悠悠走在汴京街头时,店小二就注意到他了。腰间挎着一柄上好的紫檀木鞘精钢剑,背上背着一只半人高的紫檀剑匣,这让他在已经开始显得熙熙攘攘的汴京街头显得有些扎眼。不知道多少桃李芬芳的适龄少女,碍于正值国丧,不得不隔着窗户向那位剑客抛媚眼。

也是他有先见之明,没有接近那些临街的屋子,不然次第滑落的撑杆必然能将这位飘逸公子打个满头包。

幸而是此时,否则这位公子早就被涌上街头的莺莺燕燕挤死了吧。

虽然先帝驾崩,但新君即位已过二十七日,皇帝释服,民间也逐渐恢复了日常的生活状态,虽然大宋虽然氛围宽松,不轻易以言笑治罪,但也要分时间场合,不知道人家新皇还是皇太子的时候,就有“严肃激烈”的风评么。

后来,白衣剑客就停在了这么一家在东华门外,潘楼街上数一数二的酒楼门口,仰着头看向三楼围栏上挂着的白色绢花,要往常,这里必然是粉彩流莺不绝的。

这么一位爷,店小二是很希望他能进来坐坐的,能在东华门外迎客十数年的店小二什么没见过,他一眼就看出来,那一身白衣绝对是贡品级的蜀锦,那白衣上用银线绣着的云纹浮凸,怕是专供内务府采购的汴京最好的绣坊也绣不出来,更不要说那银线还是真的银线。不说别的,哪怕只是要壶白水坐着,给的小费也不会少。

刨掉小费不说,那些为了看美男子而进来或被迫进来的顾客怕就不是少数。

就在店小二终于下定决心准备冲出去吧那位白衣剑客拉进来时,后者终于收回了仰视的目光,笑眯眯地向着店小二走了过来。小二这才看清,这位公子还是很年轻俊俏的白生生的面皮,脸上没有一丝瑕疵和或皱纹,目光干净清澈,剑眉笔直,微尖的下巴甚至有点男生女相的俊俏。真让人难以想象,这样一位俏生生的公子,如何会是一名剑客?

公子走到店小二面前,扶剑笑问:“这位小哥请了,向你问个路,韩司空的府邸怎么走?”

白衣公子的眉眼笑起来很好看,但稍阅人无数的店小二稍微看进去一些,就会发现那眸子深处森寒的平静。这绝对是个养尊处优的上位者!店小二悚然一惊,恭恭敬敬行礼道:“回贵人的话,韩相的府邸,从这东街南高阳正店,向北入马行,再向东,从东向南第三条甜水巷,唤作东树洞子韩家的便是。”

白衣剑客问的韩司空,店小二答的韩相,并非答非所问,其实正是大宋名相韩琦,其人早年与范仲淹同镇西夏边境,一度威震西夏,好水川之败后,韩琦回京担任枢密副使,不久后又拜枢密使、集贤殿大学士、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成为宰相,辅佐仁宗、英宗两任皇帝,算上本朝,已经是历任三朝宰相,不久前才拜为司空兼侍中,京中百姓提到他,还是多称“韩相”,白衣剑客显然是外地来的。

公子点了点头,又问:“我再问你,韩枢密府上又怎么走?”

店小二一怔,低着头,细声细气道:“韩枢密府到是在附近,您出门右拐,第二条巷子进去便是……您是枢密府的贵客吗?”

白衣公子温和一笑,店小二一句话都不敢问出来了。

好在这位白衣公子虽然言笑自威,但幸而也是个懂得体谅下人的人,随手丢过来一个小指头大小的银锭,就让店小二欢欣鼓舞了。

出门右拐,第二条巷子入口处倒是很不起眼,但进去之后,几个转折,立刻就显现出一块宽阔的空地,“韩府”两个金漆匾额挂在朱红色的大门上,笔走龙蛇,锋芒毕露,杀气十足。但屋宇并不算连广,相比起门下侍郎兼吏部尚书、英国公曾公亮的曾府,昭庆军节度使、检校太傅曹国舅的国舅府,这座枢密使的宅邸简直就像是座别院。但当一路走来脸上一直挂着冲淡微笑的白衣公子看见站在大门,似乎已经等待已久的一名皂衣中年道士时,却是不由得脸色一肃,仿佛先前那名店小二对自己一样,上前恭恭敬敬地弯腰行礼:“锦绣城后学沈万山,见过孙道长。”

中年道士高高瘦瘦,仿佛一根竹杆挑着一件道袍,脸上风尘仆仆,嘴角垂着两根长须,仿佛一条直立行走的鲶鱼,更是一只眼睛看向天空,时不时乱转几下,另一只眼睛则盯着白衣剑客沈万山。等到沈万山见礼完毕,才上去假模假式将对方扶了起来,说:“你父亲的荐书带了么?”

沈万山温驯道:“贴身携带。”

孙道长又问:“小小年纪的,目空一切,如何突然就成了虚神境了?”

沈万山的声音里听不出语言波动,温声道:“非是目空一切,大概是和修习的心法有关吧。前日看汴水上的游船,忽有所感,勉强突破了虚神境。”

这句话出来,孙道长明显脸色松了下来,他哈哈一笑,拍了拍沈万山的白衣:“后生可畏,后生可畏。既然这样,那我就没什么好说的了,随我进来吧,韩枢密等了你有一会儿了。”

说完,孙道长急匆匆扭头就走,像是躲什么晦气一般,皂色长袍拖在后方仿佛一片黑云。

片晌之后,沈万山便在后堂的书房,见到了此间主人,大宋枢密使、武国公韩奉先。

彼时,那个身材匀称的中年人正端坐在桌前看一卷什么书,桌上一杯清茶,许久未动,早已经没有了热气。孙道长领着沈万山走进书房时,韩枢密只是微微抬头看了二人一眼,便伸手端茶杯。孙道长进了门,不等主人开口,当即便大大咧咧在一把交椅上坐下,还伸手拍了拍身边空着的另一把,示意沈万山。后者没有理他,缓步走到书桌前,从怀中摸出一封书信递上,躬身行礼:“锦绣城后学沈万山,见过韩枢密。”

或许是先前渴了,韩枢密正在喝茶,突然听见“沈万山”三个字,竟忽然岔了一口气,一口茶水当即向前喷了出去,茶杯更是倾覆,浇了自己一领口。沈万山没有想到,身为大宋军方第一人的韩枢密会用这种别致的方式来招呼自己,他正站在韩枢密面前,看见一团茶雾喷来,好容易忍住下意识一掌拍过去的冲动,一步向后退开一丈,上半身保持着之前的姿势纹丝不动。

孙道长哈哈大笑起来,一点尊卑的基本意识都没有,让岔开双腿、胸口湿透、满脸狼狈的韩枢密脸色难看至极。

好在后者总算是见过无数战阵的人,随手撕下自己方才还在正儿八经地看着的什么书的纸页,在脸上抹了一把,打着哈哈拆开了先前沈万山递上的书信,一目十行起来。

“原来是锦绣城的高足,嗯嗯嗯……原来是沈不二兄的麟儿……嗯嗯嗯,原来是来实习的……实习?”

沈万山迎上表情复杂的韩枢密:“是的,这是本门的陈规。本门中有祖上传下的八柄古剑,门下弟子不论境界高低,在即将成为剑主,执掌一剑之前,都必须入世实习三年,以体察天道,砥砺剑心。”

韩枢密摆摆手:“我听不太懂,总之就是找地方体验生活的意思吧?”

沈万山一时语塞:“……呃,是的。”

韩枢密点了点头:“说这个就行了。我和不二兄是多年至交,年轻时候几度换命,这点小事不在话下。他还那么客气亲自手书,真是见外了。沈贤侄,这样,不嫌弃的话,你就在我枢密府且做一个虞候,我若有时外出办差,你随我同去就是。此外也无他事,你平时想做什么都随便,就当我这是一个落脚点。如此安排可好?”

沈万山躬身行礼:“枢密使费心了。”

韩枢密皱着眉头一挥大手:“什么枢密不枢密的,叫我韩叔!”

“好的枢密。”

韩枢密挠了挠头,哈哈一笑:“对了,还有个问题,不二兄信上说,你叫沈万山,字太平?”

沈万山点头,不明白这里怎么又引起这位韩枢密兴趣了。

韩枢密捧腹大笑:“这个名字起的好,真是绝了,哈哈哈哈!我要不知道,还真以为你爹和我一样呢,哈哈哈哈!贤侄啊,以后大富大贵不重要,最关键的就是太太平平的,哈哈哈!好了,孙统,带我侄子去找个地方放行李,看人家背着那么大一箱行李,怪辛苦的,哈哈!”

沈万山一头雾水,但还是尴尬解释:“枢密见谅,这个不是行李箱,这个是我锦绣城的剑匣,里面装着……”

韩枢密又是一摆大手:“好了好了,你跟着老孙头去吧,我要看书了。”

沈万山把后半截话咽了回去,决定不提醒对方书拿反了。他走出房间,余光看见韩枢密立刻把书丢到一旁,趴在桌上专心看起了别的什么东西。孙道长在他面前轻轻咳嗽了一声,唤回了他的注意力,捻着自己的一缕长须摇头晃脑道:“年轻人,如今你也是进了枢密府了,你们锦绣城的规矩我且不管,现在我来给你宣示一下这边的规矩,你听好了:其一,不论你听到什么,看到什么,想到什么,都不要外传;其二这座枢密府,除了韩枢密,便以我为尊;第三无论如何,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都要保护好韩枢密,韩枢密他不能死!”

沈万山深深看了他一眼,脸上依旧保持着温和冲淡的笑容:“好的。那我也告知一下你,我的规矩:其一,尊老爱幼,人人有责;其二,温良恭俭,以德服人;其三……”

他笑吟吟摇摇头,越过孙统往庭院深处走了几步,忽然站住脚步,侧身回头:“拳头面前,人人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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