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甲叶摩擦褐色的岩石，发出咔咔的声响。一些青苔挂落，被一只又一只脚践踏而过。

甲兵陆续钻出了岩洞。

莫隐最后一个出来。刺目的阳光洒落下来，有那么一会儿，他什么都看不清。莫隐用手遮挡阳光，眯着眼睛向前看。

他愣住了。

眼前是一片岛屿。比之前他们落脚的那个小得多，清浅的沙滩反射着阳光，莹白耀眼。边上有几颗稀疏的灌木，一切都一览无余。

“这是怎么回事？”莫隐皱眉。

李都管也呆住了。他实在无法回答莫隐的问题。穿过一个岩洞，却到了另一个岛？就算岩洞是从海底通过，那这两个岛也该是相隔比邻。

可问题是，之前飞云号停泊的岛屿只有一个，周边都是无尽的汪洋。

“将军，您看！”一名甲士突然指着海面叫起来。

莫隐看过去。数里外的海面上，隐约能看到一条停泊的船。那不是飞云号，它要小得多，桅杆却高高矗立，因为距离远，看起来就像一条细线。海面的波澜让它一直在晃动，仿佛随时会折断一样。

“将军，是那条海盗船。”李都管说。

莫隐当然知道，那是远方号。他永远也忘不了。不单这样，他还永远记得当年的场景，那翻覆海面的波澜，那天地倒转的神秘——与前些天刚刚经历的那次一模一样。

而且，他还记得这座岛……

不，并不一样。莫隐脑海深处的是另外一座大岛，要比之前的，和眼下这个加起来都大。但那座岛上也有山洞，而且有一些地方和这里似曾相识……他记不清了，那些年总想忘掉这些。

也许海岛都一个样，没什么太大差别。

莫隐定了定神，盘算着接下来该怎么办。在他的计划里，远方号是一定要消灭的目标，但这不是当务之急，更重要的是找到天青珞和连牧桓。

但这座岛上什么都没有。远方号倒是存在，可它待在海中，莫隐拿它没办法。总不能让手下披着重甲去泅渡吧？

莫隐决定暂不理会那艘碍眼的船。他扬起身，准备命令士兵重新进入洞穴。就在这时，天空的一个影子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那是一个人，大约离地十几丈高，后背张开灿烂的白色翅膀，正逆着日光迅速下落。莫隐眯着眼睛看，那人身上的皮甲闪烁着瑰丽的花纹。

“羽哨！”李都管有些紧张的惊呼。

“慌什么！”莫隐不满地摇摇头。一个羽哨而已，怕是和自己这边一样，在诡异的洞穴里迷了路。

那名羽哨迅速落地。莫隐认出来，那是经常跟在天青珞身边的一名亲信。

“莫头领。”羽哨走过来，向莫隐微微行礼，但幅度很小。莫隐冷冷看着他，空气中充满意味不明的压抑。

那名羽哨有些诧异，但并未深想。毕竟，莫隐的职位高他很多。莫隐点了点头，用毫无波动的语气问：“少主呢？”

“我和少主等人失散了。”羽哨有些着急，“莫头领，少主到现在还没回船吗？”

“当然没有，否则我等为何来这里？”莫隐说，“你从何时与少主失散的？”

“很早。”羽哨皱眉道：“过山洞的时候，我走在最后。等出来，却见不到少主了。不但如此，外面也变了样子。莫头领，这是怎么回事？”

“你从天上看，没见到别的岛么？”莫隐反问。

“周围什么岛都没有。我也没看到飞云号，只见到了那条海盗船。”羽哨露出愤恨的表情，“船上还有一些海盗，不好靠近。”

“有多少？”

“不多，十几个人吧。”羽哨一怔，摇头：“莫头领，若是羽哨都在——不，只要有四五个兄弟，我们就能夺船。可你这些人……”

“我知道。所以也没这个打算。”莫隐淡淡道：“其他的，你还知道什么？”

“也就这些了。”羽哨摇摇头。

“这么说来，你就没什么用处了。”莫隐笑了笑。

那名羽哨一愣。陡然，一股灼热的剧痛从背后传来，他浑身一颤，竭力扭过头，看到李都管那张扭曲狰狞的面孔。

“你……你们……”羽哨挣扎着吐出两个字，摔倒在地，生息断绝。

李都管拔出长剑，用尸体上的衣袍擦拭掉剑刃上的血迹。他抬眼看着莫隐，等待进一步命令。

几十名甲士沉默不语，晃动的甲胄发出零星的金属声。

莫隐最后朝远方号看了一眼，挥手：“回去。”

一行人转身，再次进入山洞。羽哨的尸体被扔在地上，鲜血被土地吸吮。他苍白的面容上，还残留着不可思议的神情。

大约过了半刻钟，靠近海岸边的一个小沙丘晃动了一下。零星的植物顺着砂砾滚落，并没有什么根茎，显然是人工栽植的伪装。

沙丘翻开，赫然是一艘倒扣的小舟。黑山高大的身躯从里面钻出来，他走到羽哨的尸体旁，皱着眉观察。

最后，他看向那个山洞。黑山吸了口气，一步步朝洞口走去。

岩洞深处。珠宝的光芒勾勒出天青珞的表情。那种诧异和震惊，在暗淡的光芒中朦胧成一团。

段思成看着她，不解地问：“为什么不可能？”

“确实是新近留下的暗记么？”天青珞追问。

“那石墩上全是土，记号是用手划的，错不了。时间不会很久，否则尘土就盖住了。”他又问：“你说不可能？”

“那是龙语……”天青珞沉默片刻，说道：“只有龙吟者才能看得懂。它的意思无法用我们的语言传达，但大概是记录时间的符号。羽哨里，没人懂这个。”

“龙？”段思成浑身一震，惊叫出来。

“你见过龙？”天青珞愕然。

“我没见过龙，但有人见过。”段思成喃喃地说，“老瞎说，这座岛上有一条龙……我以为那是胡话……可是……”

“岛上有龙？”天青珞瞪大眼睛。

“也许有，也许只是他在胡说……谁知道呢？”段思成顿了顿，看着天青珞的脸，“要是有龙会怎么样？”

“我不清楚。”天青珞慢慢吐了一口气。

“你不是会龙语吗？”

“但我没见过龙。”天青珞说，“而且龙语我也只是懂得一星半点。我小时候，遇到过一位龙吟者。他传授了我一些有关龙吟的秘术，但真正的龙吟我学不会。只有龙吟者才行，他们去过龙吟阁。”

“龙吟阁？”

“龙是一种非常神秘的生物。他们数量稀少，却比任何种族都要强大、智慧。据说，他们了解这个世界的奥秘。龙把这些奥秘留在一座座龙吟阁中，只有龙吟者才能进入。只是，你可以在那里学习知识，却见不到龙。”

段思成顿时想起了天青珞之前那充满神秘的吟唱，以及那道恐怖的光。而据天青珞所言，这还不是真正的龙吟——那么，一条真正的龙该有多么强大？

老瞎确实在找死。他在心底又重复了一遍。

“怎样才能成为龙吟者？”段思成突然问。

“你需要找到龙吟阁。”天青珞看了他一眼，“龙吟是天赋，只有到了那里，才能知道自己行不行。”

段思成想成为龙吟者，这个心思不需掩饰。羡慕强大的力量，渴望拥有，所有年轻人都会这么想。

他突然觉得，自己之前所经历的一切，都太狭小了。世间有那么多神秘，那么多未知，想想就令人兴奋。

但段思成什么都没说。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做，或者说，他有些恐惧自己心中的渴望。

突然之间，一声轻微的呻吟打破了寂静。连牧桓微微睁开眼，嘴唇蠕动。天青珞连忙打开水囊，凑到他口边。

喝了几口水，连牧桓稍微清醒了一些。他依旧虚弱，但可以稍微说几句话。他警惕地看着周围，嘶声问：“这是哪里？”

天青珞向他讲述之前的过往，连牧桓听后，微微闭了会儿眼睛，然后说：“莫隐肯定是走岔了路，但他还会回来。我们离开这里。”

连牧桓竭力撑起身体，天青珞扶着他，一行人再次上路。天青珞从岩缝里扣出宝珠，攥在手中。珠光从指缝里透出来，映得五指几近透明。段思成忍不住多看了一眼，随即把目光转开。

半凹陷的石窟外，依旧是深邃的洞穴。地上有些不平，段思成用手撑了一下岩壁。突然，他“嘶”了一声，停下来盯着岩壁发愣。

“怎么？”天青珞转过头。

“这个位置，之前是平的。”段思成盯着岩壁，“我记得很清楚，当时没走稳，用手按了一下，很平滑。但现在——”

天青珞走过去。在珠光下，那一小块岩石呈青灰色，嶙峋的褶皱仿佛书页。她摸了摸，手上一阵刺痛。

——如果用力去按，大概会出血。

“这一次我们没有动……”天青珞喃喃着思索。

之前，他们以为洞穴的变化是因为移动。但现在看来，洞穴的变化是自主的，未必和他们的行动有什么关系。

“我懂了！”段思成脑中闪过一丝火花，突然叫起来：“洞穴是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