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第三十八章 手足 12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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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了,王殡天了!”

王子冕惊醒,模糊听见床帐外侍女们叽叽喳喳,一声呵斥骤然响起。

“噤声,咋咋呼呼做什么……”

王子冕伸手撩开床帐,哑声问:“嬷嬷?”

被他称为“嬷嬷”的女人姓夏,入宫时已梳妇人发鬓,她是鹤焰侯堂皇冠冕送入宫教养五王子之人,不领女官头衔,却总管五王子宫中一应事务,比一般女官地位高超不知凡几。人们只知晓她曾嫁过人,夫家与河西夏氏同出一脉,因此都管她叫夏夫人。

夏夫人一听王子冕的声音便撩起床帐,露出神色如常的一张脸,轻描淡写道:“没什么大事,天色还早呢,殿下再睡会儿?”

王子冕心绪不宁,摇了摇头。

她便不再劝,伸手挂好床帐,转身接过侍女递上的衣服,再递上漱口的青盐茶盅,等王子冕漱完口,温度恰好的擦脸帕子已递到他手边。这一连串动作夏夫人完成得行云流水,仿佛轻拢慢捻拨弄琴弦,怎么看怎么赏心悦目。

夏夫人自王子冕生母过世后便入宫,与当年鹤焰侯夏氏庞大的殉葬物品一同到达。来了后她便强势接过发丧事宜,硬是将一个寻常嫔妃的丧事料理得声势浩荡,风风光光。丧事过后她便顺势留在王子冕身边,十年如一日,永远都像初入宫那般气定神闲,仿佛就算天崩地裂,日月倾毁于眼前,她也是照样该干嘛干嘛。

唯一能令她动容的大概是王子冕遭遇什么实质性伤害了。

“嬷嬷,不知为何,我老觉得心神不安。”

“那就吃点安神药,”夏夫人不以为然道,“别叫汤牧辛大都督给打坏了。”

王子冕看了夏夫人一眼:“我身体壮着呢,睡一觉就没事。我就是觉得,好像什么事要发生。”

“纵有天大的事发生又与你何干?万事不是有我帮你兜着?等我兜不住了,还有你那个侯爷舅舅,还有河西夏氏呢,”夏夫人轻轻瞥了他一眼,“你就只管打架生事好了。”

王子冕被说得头大,端坐正色道:“嬷嬷您还生气啊?别气,我再不打架行了吧?”

“你还是没明白,不是不让你打架,该动手时不动手,这可不像河西夏氏的男儿。但有些人能打,有些人不能打,有些人能打得过也不能打,有些人打不过也要打,你对这些,心里可有一本账?”

王子冕挠头嘿嘿笑,他皮相生得好,自幼就知道怎么笑最讨人喜欢,这一笑虽有装傻嫌疑,却也透着可怜兮兮的讨饶意味,夏夫人不禁心软,摇头道:“算了,往后多动脑少动手吧,长一脸聪明相,怎么遇上事只知道抡拳头?”

“痛快呗,”王子冕道,“我就瞧不惯老三老四他们阴阳怪气挑事的样。”

“你真是出息了,可你忘了?昨天打的是老七,如今的太子殿下,”夏夫人淡淡地道,“不出半月就会新鲜上位的人王,人王都打,你可真是想跟我卷包袱回河西去?”

王子冕沉默了,他转过身去任由侍女们开始帮他穿戴,忽然间回过神来:“嬷嬷,你怎知不出半月那个谁就会当人王?”

夏夫人装没听见,倒是他身边的侍女们面面相觑,欲言又止。

王子冕心中的不安加剧,他问那个向来活泼,爱穿粉衫的侍女:“阿凉,你讲,怎么回事?”

阿凉转了转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偏头笑道:“问我做什么?我什么也不晓得呀。”

“崔玮,你来说。”

崔玮即性子沉稳不浮躁,却从不撒谎,她为难地看了眼夏夫人道:“殿下,这,我可不好说。”

“到底怎么回事?”王子冕提高嗓音,带了怒意道:“叫你们说呢!一个个都哑了?”

一众少女忙退到一旁低头不敢作声,夏夫人轻叹一声,转头道:“和女孩儿们逞威风呢?早跟你说了没什么大事,就是你父亲万珩终于死了,刚刚放出来的消息。”

她说得太不以为然,王子冕听了如遭五雷轰顶,他脸色铁青,身子一晃险些栽倒,旁边的少女们吓得花容失色,慌忙扶他坐下。

夏夫人走过来,扶住他的肩膀道:“殿下,他迟早要死,即将会死,最重要的,他必须得死,我以为这些天我们已经谈得够明白了。”

王子冕抬起头呆呆看向夏夫人,眼圈变红:“我知道,可我还是没能见他最后一面……”

“见与不见,又有什么区别?他不会因为快死了突然想起是你的父亲,你也不会因为他快死了而突然能去做个孝子贤孙,这样的最后一面,见来何用?”

王子冕别过脸去。

夏夫人心疼地轻抚他的脸颊,语气转柔:“没事的,嬷嬷知道你是好孩子,万珩不知道,那是他的损失。”

“我,我就是不明白,我向来所求也不是什么恩宠,我只求他能公平点,为什么只是公平点都不行……”

他呜咽出声,夏夫人像他小时候那样摸他的头,口中所说却依然一针见血:“君王要公平,就得睿智英明,有独见之明,你觉得万珩是有脑子还是有眼光,有魄力还是有手腕?

“他都没有,孩子,不管你心里怀着怎样的孺慕之情,你都必须承认,你的生父是个平庸的人。

“平庸之人生在乱世,又冠以天启万氏之名,再被羽人选为王,这是他一生不幸的.asxs.,但他未能扭转自己不幸的命运,反倒拖许多人一起跌入深渊,这其中就包括你的母亲。

“殿下,你今日为他难过,是全了父子之情,臣子之义,但这样就够了,再多,他不配,你不值。”

王子冕擦擦眼泪,哑声道:“这些话您怎么能说呢,您,您可真是,真是……”

“嘘,”夏夫人眨眨眼,“我刚刚有说什么吗?你们谁听见了?”

她转头看向阿凉与崔玮,阿凉吐吐舌头:“阿凉什么也没听见,就听见您让殿下别哭来着。”

“是呀,我也是同阿凉一样。”崔玮笑道,“夫人有说什么不合适的吗?在崔玮听来,却只听到句句金玉良言呢。”

少女们都笑了起来,夏夫人拍拍王子冕的肩膀道:“来,擦干眼泪,出去找谁打一架去。最多嬷嬷答应你,不管你今天揍了谁,我都不责怪你。”

王子冕忍不住一笑:“那我出去揍一个?您觉得揍老三好还是老四好?”

“只要你不是揍太子。”

王子冕皱眉:“您干吗老提他?”

“哦,你还不知道,”夏夫人淡淡道,“无梁殿内侍总管出来作证,喊太子弑父,天理不容,不管万珩是不是他杀的,你这时候都不该搅和进去。”

王子冕蓦地站起来,道:“不可能。”

“什么不可能?”

王子冕瞪大眼,终于直接道:“万东牒不可能杀了父王,他,他犯不着。”

夏夫人认真地看他,忽而叹了口气,是无奈又有些欣慰,她问道:“如果你猜错呢?”

王子冕同样认真地道:“如果我猜错,我堂堂正正地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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