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燃觉得自己做了一场噩梦。

和天海凛相识的每一天，在眼前走马灯似的轮转，从最初的针锋相对开始，每一个眼神，每一次定格，直到这一刻。

这一刻，她彻底消失了，就在她的眼前，释放出全部的精神力，燃尽自己，如同生命最终极的盛放，又戛然而止。

甚至没有告别。

什么也没有。

原来，这……就是战争吗？

毁灭一切美好。

“凛凛！”

叶燃终于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

但没有时间哀悼。

伤亡惨重的魔兽并未狼狈退去，而是飞快地再次聚集起来，踩着同伴的尸体，发起更加凶猛的进攻。

“别往前去了。冲不进去的。冲进去也没什么意义，反而会破坏天海学姐的防御力场。”

龙泽岚眉头紧锁，死死揽住拔剑想要突入的皇明将。

“我知道有一个地方可以去。”

星河拽起呆怔的叶燃。

“我知道你想去哪里，我带路！小心别被发现了。”

66用力扇动翅膀，在一步之遥指明方向。

六人一鸡结成防线，抱团在一起，快速向着图书馆移动。

途中，又陆陆续续救下几个被兽潮冲散的学员和教员。

他们利用对地形的熟悉，甩脱了身后追袭的魔兽，终于进入图书馆内部，得到了暂时的喘息。

校园中肆虐汹涌的魔兽始终不曾靠近过图书馆所在的地方，就好像以整座图书馆为中心，形成了一个半径三十米的天然结界，使得这座图书馆彻底在陷入战火的边境军事学院中，成为了绝佳堡垒。

也不知道是因为地理位置，或是别的什么原因。

“少女，你还记得关于图书馆消失的第十三层的那个传说吗？”

66在终于缓过一口气之后，戳了戳叶燃满是哀伤的脸。

“图书馆十三层里藏着足以决定蓝星兴亡生死的秘密，我现在说，这应该是真的。就是这个秘密，在庇护着这块土地，才使得魔兽无法靠近。战局已经改变。这场战役的运势要开始向我方倾斜了。”

但叶燃并没有什么精神理睬它。

简单安置好伤员，星河、皇明将和伽纳什便又出去了一趟，尽可能多的收拢残余的伤员，留下边境军事学院特有的暗号，指引落单的幸存者往图书馆集合。

伽纳什不知从什么地方捡回一台通讯器，修整了一下，尝试和指挥室以及大学院城取得联系。

但均是石沉大海。

图书馆的大厅里，龙泽岚站在窗边，密切瞭望着周遭的情势变化。

星河和皇明将在分别给伤员做登记。

叶燃无力地靠在博丽娜迦肩头，依旧失魂落魄，无法接受刚才所发生的一切。

“是我让他们留下的。如果他们和我们一起的话……至少——”

脑海中不断闪现的，是天海凛最后一跃时决绝的身影。

只有天海凛。

如果她能够再聪明一点，再早一点察觉真相……

如果她能够再快一些，再快一些赶回来……

虽然此刻说这些，似乎，也已毫无意义了……

“兽王一定还是能够感知到我，只要我的意识有可能继续与兽王相连，我留在这里，对大家就都不安全。”

她蜷缩起身体，溢出一声沉闷的叹息。

“可是你还能去哪里呢？校园已经沦陷了，到处都是魔兽。燃燃，你不要冲动！”

博丽娜迦紧紧搂住她，安抚地揉捏她的肩膀。

“别那么苛责自己……这不是你的错。”

不，这就是我的错。

叶燃痛苦地蹙着眉。

“少女，你在想什么？你的表情让人害怕。”

66关切地停在她的肩头，用头顶的呆毛磨蹭少女的脸颊。

叶燃倏地睁开琥珀色的眼睛。

“假如我彻底释放精神力，让我和星河的精神高度共鸣，实现精神融合，也包括悟空在内，能不能干扰兽王的判断，进而打乱她对兽群的控制？”

“你是说你要利用星河和悟空，在兽王的精神力雷达监控屏上，另外再‘克隆’出两个你吗？”

66迟疑了一下。

它看了看叶燃脸上仍未擦拭干净的血渍。

“要做到这种程度，你很有可能无法承受如此高强度的精神力释放，因此彻底精神力过载，变成一颗精神能源炸弹，四分五裂，燃烧殆尽——简单说，我觉得你会死。你刚才就已经流鼻血了。”

少女的脸上却显出与往常截然不同的坚毅。

“但如果我可以做到呢？如果我能够再进一步，让还在顽强抵抗的歌者们与从者们全部都和我产生精神共鸣呢？”

这一刻，她的眼中光芒闪耀。

“那兽王应该会被你逆袭到过载吧……就算不过载，她大概也会丧失对我方人员的判断力。想法很大胆，可是——我还是觉得你会死。”

66忧愁地卷起鸡翅膀，托着它的脑袋，坐在叶燃脚边。

“但我们就能获得至少一个反败为胜的机会。”

叶燃头晕似的摇晃了一下。

她一手撑着墙面，努力尝试了几次，还是站了起来。

图书馆大厅里，许多人都默默无声地看着她。

星河也回过头来，看着她。

“你确定？”

他把手里的登记名册交个另一个轻伤的学员，回到叶燃身边来。

叶燃笃定地点头。

于是星河便也点了一下头，没再说任何多余的话。

他只望着她的眼睛，对她说：

“我相信你。”

皇明将也走过来，紧攥起右拳，高举在双眼平视的位置，低声说了一句：

“为了蓝星。”

叶燃想了想，抵住他的拳头。

“为了凛凛。”

博丽娜迦也举起拳，低声跟了一句：

“为了学姐。”

一直远离人群独自站在窗边的龙泽岚终于扭头向他们看过来，神色复杂，溢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叹息。

这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战役，也是蓝星历史上最传奇的战役之一。

甚至，后世史学家认为，正是这一次边境战役，成为了蓝星世界的转折点，从此拉开了蓝星人类对抗与反击的序幕。

在边境军事学院的战场上，空前绝后的伟大歌者，诞生了。

当叶燃彻底释放她的精神力，感知到这片苍白土地上的每一朵花，每一棵草，每一个浴血奋战的人，甚至是每一颗颤抖燃烧的高能宇宙粒子，一瞬间，她的视野再不与从前相同。

她甚至穿透兽王的双眼，在昏暗的精神视野中看见了一只魔兽的一生。

她看见兽王带领着黑压压的兽群从深渊之下爬上来；

看见红外视觉中泛着热能红光的人影；

看见凌然向着群兽纵身一跃的天海凛，所爆发出的耀眼光芒……

千百歌者与从者，散落在边境军事学院的各个角落，却在此刻与她融为一体，成为她精神的延伸，成为她的眼睛，她的耳朵，她勘破世界的阿赖耶识。

兽王在她的精神力压迫下怒吼，疯狂地寻找这让她痛苦不堪的少女。

歌者与从者的军团重新整合在一起，凝成破开黑暗的剑，将狂乱挣扎的兽王，连同开始溃散的兽群，驱赶至决战的广场。

极北之地，新岛雪国，经年积雪在震天战呼中崩塌。

直到星河射出兽矛与强化钢索，将兽王牢牢钉在战场的垓心。

来自横国的少年剑客，举起他寒光凛冽的佩剑，如同苍天降下的勇士，带着空气燃烧的灼热，击碎了兽王的咽喉。

还有人说，曾在这辉煌战场上看见不可思议的白光，陡然在图书馆上空耀起，驱散层云迷雾，为浴血奋战的战士们，照亮每一次舍生忘死的搏杀。

这一刻，如此振奋。

但战斗从来不会轻松。

讴歌胜利的欢呼，与殊死搏杀的呐喊永远交织在一起。

兽群的数量多到难以想象，失去头领，便陷入彻底绝望的混乱厮杀。

混战中，叶燃透过博丽娜迦的眼睛，看见伽纳什骤然如山崩般倒下的背影。

他已经带伤战斗了太久，久到甚至无从得知，他究竟是什么时候受的伤。

热血浸透了他的衣甲和披风。

他用尽最后的气力，向着他的歌者伸出手，恋恋不舍地将血痕涂抹在柔软的脸庞。

“我美丽的蝴蝶，我永远与你同在。”

她听见无数燃烧的心跳，直至生命的尽头，仍不熄灭。

她感受到失去的巨痛，失去爱侣，失去手足，失去挚友，如同灵魂的撕裂。

巨大的悲伤与愤怒几乎将她吞噬。

她看见悟空在战场上狂奔，撕碎每一只胆敢阻拦的魔兽，仰天向那颗漆黑的“太阳”长啸嘶吼。

她看见皇明将在兽潮之中穿行疾驰，如雄鹰，如骏马，如入无人之境。他挥舞长剑，刺碎一只又一只魔兽的咽喉，姿态完美至极。

她看见星河在她身边奋战，斩杀每一只企图靠近她的魔兽，犹如她的守护天神。

激战中，剑锋凌冽的寒光映入他的双眼，原本如夜空般深邃的黑竟沸腾出纯粹的蓝，如长夜中跳动的火，如宇宙中永恒的星，以瞬间燎原之势漫过深不见底的浓黑……

这异象让叶燃无法自控地浑身发抖。

她奋力向星河伸出手，不顾一切地想要靠近他。

但她做不到。

她的意识已脱离了她的身体。

她无所不在，却又从不存在。

她看见自己像一团炸裂的光，一颗燃烧的流星，以歌咏的姿态定格在战场的垓心，如同暴风之眼。

星河的巨剑已被鲜血染得通体赤红。

又一只魔兽扑了上来，甩着钢鞭似的尾巴。

有谁忽然跃出混战的人群，将她的身体推开，推进星河的怀抱中。

那是冰锋越。

他整个人已像是被血水浸透了，分辨不清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或是魔兽的。唯有他如晴空般清澈的双眼，依旧干净又温柔。

而她的精神仍然悬浮在半空，与万物相融。

她无法阻拦。

她再做不了别的了，只能看着，眼睁睁地看着。

魔兽尾尖上锋利的倒钩，击碎了冰锋越的胸膛。

他跪倒在一地血泊中，仍傲然以剑支撑住身体，不肯跌落泥泞。

他曾经英气勃勃的眼睛渐渐熄灭，却始终大睁着，笔直地望住他誓死守护的歌者。

天选之子的陨落，是一个新时代的开始。

叶燃觉得自己在燃烧。

视线渐渐模糊，她又看见无数道耀眼光柱从天而降，如同煊赫骄阳，令人目盲。

她在夺目白光中发出一声哀鸣。

巨大的能量波从她的身体里震荡开去。

一瞬，边境军事学院图书馆的上空，浮现出一团模糊的光影，转瞬即逝，被炽烈光芒所吞没。

天地如坍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