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水太深

爷爷说，七月十五是阴间与阳世沟通的时候，最危险。

不过在我的记忆中，七月十五不过只是一个吃饺子的日子。

爷爷说，这是现在生活富足的缘故。小鬼子来的那会儿，可不是每个人都能吃得起饺子的。就像现在，不是每个人都吃得起切糕一样。

1938年那一年，爷爷跟奶奶在高老四的家里跟大鬼一起过的七月十五。

“大鬼君，今天是我们中国的七月十五，鬼节。”

黄昏的时候，爷爷晃晃悠悠地提着一个黑坛子就走进了堂屋，“上好的强恕堂。今晚上，我就跟你好好地过一过中国的鬼节。”

“啊呀呀，我居然忘了。今天是盂兰盆节。”正坐在太师椅上的大鬼一拍脑袋站了起来，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说着。

“哟呵！大鬼君，你们也有鬼节么？”爷爷一看，大鬼这兴奋的样子，顿时也来了兴致。

大鬼看见爷爷提着酒过来了，赶忙把放在屋子里的方桌给拖到了堂屋正中央。

“老肥君，可惜这里没有榻榻米。我们就用椅子吧。要不然，今天我也要让你见识一下正宗的日本盂兰盆节。”大鬼笑着，笑得很开心。

“媳妇，过来，把这些饺子给热一热，”爷爷喊着奶奶，脸上的笑容，从没有停过。

奶奶手脚麻利，爷爷跟大鬼刚刚收拾好没多久，就把饺子弄好了。热腾腾地上了桌。

“大鬼君，请。”

“老肥君，请。”爷爷跟大鬼各自入座，然后开始边吃边喝了起来。

“可，可，可惜了啊，这里没有日本的，清，清酒，真是遗憾吶。”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大鬼的舌头就开始打结了起来。

“是么。老肥君原来喜欢这日本清酒呀。这个好办。”爷爷说着，朝奶奶摆了摆手，道：“给我倒杯热水来。”

奶奶赶紧倒了一杯热水递了上来。不管怎么说，爷爷在办正事的时候，奶奶从来都是不多话的。

“大鬼君，你不是喜欢日本的清酒么。来尝尝这个。”爷爷说着， 把一个冒着热气的杯子递到了大鬼的面前。

“嗨，没有清酒，再好的酒菜都没有意思。”大鬼说着，一脸的无所谓，不过还是把杯子给接了过去。

随口一抿，大鬼突然就愣住了。整个人的脸色都变了。

接着，大鬼又重新郑重其事地抿了一小口，大鬼的眼睛里放出了光来，整个人精神为之一振。

“这个好，这个好。就是这个味道。不过，老肥君。你怎么知道日本清酒就是这个味道的？”

爷爷一脸的不耐烦道：“这个破清酒，有什么难的么？我拿半杯强恕堂，往地面兑了半杯子开水，就变成这个味道了呀。照我说呀，你们所谓的清酒，就是兑了水的中国白酒。”

“不，”大鬼把右手伸到爷爷面前，摆了摆道：“不，我们的清酒，还不如兑了水的中国白酒。更不用说，我们兑水喝的烧酒了。”

“你们居然还有要兑水喝的酒？”爷爷听了也是一脸的吃惊。

“是啊，我们的烧酒都是要兑水喝的。有钱人喝清酒，我们只能喝烧酒。”大鬼君说着，往已经喝了半杯的杯子里，续满了开水。

“大鬼君，添错了，那是水！你喝多了，不能再喝了啊。”爷爷以为大鬼喝醉了，赶紧制止。

“老肥君，我没添错。”大鬼一胳膊把爷爷伸过来的手挡开，道：“在我们那里，都是这么喝的。一杯烧酒，喝半杯就加水。再喝半杯再加水。再喝半杯再加水，再喝半杯再加水。再喝，再加……我在那里可以说是有名的酒量大，人们送我一个外号。用中国话说，就是，千杯不醉。”

爷爷嘀咕道：“这玩意，换成我，我也不醉，就是怕自己的尿泡（膀胱）受不了。这哪里是喝酒，分明就是喝水比赛嘛。一杯酒最后，光剩水了。”

不过，小鬼子穷。这也是情有可原的不是么？

想想当初，村长抱着两床新棉被交给他俩兄弟的时候，他们简直要下跪了呀。现在喝点酒，那也是相当的享受了。

“大鬼君，那你们的清酒也要兑水喝么？”

“不，喝清酒的都是有钱人，他们不兑水就能喝得起昂贵的清酒。他们有钱，能天天吃茶叶蛋。山本队长告诉我，来到了中国，天天都能吃到茶叶蛋，天天都能吃到煎饼果子。”大鬼说着说着，有些嗨了，居然唱了起来，“哟哟，切克闹。煎饼果子来一套。”

“我说鸡蛋，你说要，鸡蛋”

“要。”

“鸡蛋。”

“要。”

“鸡蛋鸡蛋鸡蛋。”

“要要要。”

“鸡蛋鸡蛋鸡蛋。”

“要要要。”

“鸡蛋鸡蛋鸡蛋。”

“要要要。”

“鸡蛋鸡蛋鸡蛋。”

“要要要。”

爷爷跟大鬼敲着碗对唱了起来。

大鬼唱着唱着就哭了起来。

“大鬼君，你怎么了？”

这个日本男人竟然就这么没骨气地哭了起来。

“我想小兰妈妈了。”

“小兰妈妈？”爷爷对这个称呼感到异常的别扭，不用问，这里面肯定有隐情。

“大鬼君，这个小兰妈妈是？”

“奥，老肥君。小兰妈妈就是小兰妈妈呀。以前，小兰是我的同学，我追过她，可惜没成。后来，她就变成我妈了。所以就是小兰妈妈了呀。”

“什么？”爷爷突然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这剧情有点略狗血呀。

“是啊，她就这样变成我父亲的媳妇了。而，更令我想不到的是，我后来找了个女朋友，竟然是小兰妈妈的妈妈。我叫她‘妈妈夫人’。”

爷爷听了之后，简直要站不住了。“这是什么情况？”

“很正常呀！”大鬼说着，“打仗嘛，总是要死人。前些年跟朝鲜打，跟俄国打。现在又跟中国打。死了男人的女人，就要响应国家的号召，赶紧找一个男人结婚。所有，就有了小兰妈妈跟妈妈夫人呀。等我死了以后，我的妈妈夫人，不知道要变成谁的夫人了。”

“天天打，天天死。你们能不能不打呀？”爷爷突然问了起来。

大鬼挠了挠头说：“打不打，不是我说了算的。是天皇陛下的神谕。我们必须遵守。”

爷爷听了之后，吓了一跳说：“你们的天皇陛下是神仙呀？”

“是啊，神……”仙字还没有出口，大鬼的呼噜声就响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