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铿回到未央宫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羽衣居然还没睡，慵懒的倚在沙发上翻阅子严亲王送来的文件。

“听说你今天在兵工十七厂，顺手侦破了一桩杀人案？”羽衣放下文件笑问。

“习惯而已，碰上了就不能放过。”孙铿随口应了一句，目光落到羽衣手中的文件上。“是子严亲王送来的那份野心勃勃的计划吗？”

“是啊。”羽衣微笑着点头，“我家二哥似乎已经爱上那一片土地了呢。你觉得这个计划如何？有没有可行性？”

“要我说实话？”

“当然！我已经听够他们的恭维了。”

“好吧。”孙铿坐了下来，伸出手指轻轻敲着那份文件。“毫不客气的说，子严亲王的这个文件用四个字可以形容：异想天开。”

“这可是在你提交的那份远景计划的基础上制定的。你这是连自己的判断也一起推翻了吗？”羽衣有些不悦，皱着眉质问道。

“幸亏我是你丈夫。如果是贺八方提出来，你这样的反应下一步是不是要把他拖出去斩了？”孙铿取笑道：“难怪老贺今天只捡好听的说，原来是算到我今晚肯定会回来了。”

“说说你的意见。”羽衣追问道，大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你刚才也说了，我提出的那是一份远景计划。也就是从现在开始，向后延续一百年甚至数百年的时间。我们的继任者能不能把这个伟大的工程延续下去，会做到什么程度，你我都是看不到的。但是……”

孙铿朝屋里的侍从摆了摆手，侍从们会意，悄无声息的退了出去。然后他朝羽衣伸出手臂，羽衣小鸟依人一般偎依过来，懒洋洋道：“你的话还没说完呢。”

“但是……我的那位二舅哥想要用短短几十年的功夫做成数百年以后的景象。不是异想天开又是什么？”孙铿叹道：“子严亲王身边没有合适的幕僚，他去的那个地方，别人视之为畏途。我准备从安宁堡抽调一批策士毕业生，过去帮助他。”

“明明是去监视，偏却说得那么光明正大。”羽衣嗔道，信手把文件丢到桌下废纸篓里。她双臂揽住孙铿的脖子，附在他的耳边低声呢喃道：“刑部的部正陈同已经盯上你了，你最好盼着明天不要被他碰上。”

“我跟刑部的人又没有过节。”孙铿诉苦道：“陈部正为什么要来找我的麻烦？”

“陈同倒不是来找你麻烦的。只是想让你帮他培养一批刑事侦查方面的专家。”

“那倒简单……”孙铿顺势一躺，把羽衣拉倒在自己身下。“让章淼夫去找些教员去给他们上课就是了……”

两人温存了一会，羽衣抬起身来又道：“我看你回帝都来以后也没有变得更清闲，怎么样？统帅部的新差事还顺心吗。”

“不顺心得很呐。”孙铿长长呼出一口气，将一条薄衾盖在羽衣的身上。“统帅部里如同一盘散沙，更加糟糕的是沙子里还搀和着玻璃碴子。一不小心就要给刺一下，我想要过一遍筛子，奈何这些人已经习惯鱼龙混杂的局面，把我当做去争权夺利的。想一想都糟心。”

“那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孙铿哼道：“自然是要让他们吃一吃苦头的！”

“你要小心些，统帅部可是我们天然的盟友。若是应对不当，会把他们整体推向不可知的方向。”

“我知道。投鼠忌器么。”孙铿说完这句，已经疲倦至极，沉沉睡去。

这个号称精力过人的男子，在繁重的政务中也终于吃不消。在连续工作了数日之后，迎来了一夜安眠。

羽衣却睡不着，她披着薄衾起身走到窗前，阴沉的夜空中又开始飘落雪花。这已经是今冬第四场雪了，漫长的雪季让经受了战乱的大通、泰州两郡不堪重负。两郡的民政长官连夜发来求援电报，请求长安能够给予粮食和取暖物资的支持。

西京已经承担了一部分的救灾职能，长安、咸阳也因为连日降雪压塌了不少民房。女皇治下的领域谣言四起，说是女皇得位不正，上天降下惩罚。

在先圣皇帝子婴创建科学统治型社会的数百年之后，这样的谣言依然能够大行其道。真是不知道让人说什么才好。但路还是要走下去，不可能因为几句谣言而停止前进，放弃初衷。

羽衣坚信自己所坚持的就是正确的，而这个疲惫至极的男人，是她此时最为有力的帮助者。

大雪纷纷扬扬下了一整夜，孙铿看到窗外明亮的反光时，下意识的认为天已经放亮。揉着惺忪的睡眼从沙发上起来，却发现羽衣在自己的身旁坐了一整夜。

他怜惜的握住她的手，责怪道：“你怎么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真当你是我不成？”

“看你睡得香甜，不忍心叫醒你。”羽衣一笑，轻轻把垫在孙铿身下的薄毯抽了出来。

“还有一个小时才到议事的时候，你快点去休息一下。”孙铿皱了皱眉，推着她进了卧室。掩上门出来以后，就看见林光一和萧孟已经在门外等了。

“六宫粉黛无颜色，从此君王不早朝。”林光一低声取笑道：“先圣皇的诗句到这里还要改一改才能应景。”

“你们两个来了正好。”孙铿掐着额头道：“帮我一起把晨议解决了。今天应该是贺八方和姜上云过来禀报关于北方各郡抗击雪灾的事项。都是昨天议定好的章程，羽衣在与不在都无关大局。打发他们走了以后，我们再去统帅部。”

“好。”

自从羽衣继位以后，孙铿手下的僚属便是两边的职责都担着。有人戏称是领一份薪水干着两人的工作，端得是辛苦无比。

孙铿本人倒是本分的很，内阁的事务一概不闻不问。自从就任统帅部空军部部长之后，更是恪守军政红线，绝不试图染指政务。今日也是事出有因，不过他做足了甩手掌柜的态度，把林光一和萧孟推到议政厅之后，便走去雪地里散步。

等到林光一从议政厅里忙完了出来，已经过了午饭时间。雪天路滑，回去吃午饭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索性在孙铿的餐桌前添了一双筷子，随便凑合了一口了事。

萧孟和谷雨新婚燕尔，倒是要回去吃饭的。幸好他的新家就在未央宫里，吃过午饭回来，就看见孙铿和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在雪地里掺杂不清。他定睛一望，见那老者竟是刑部的部正陈同。

陈同如狗皮膏药一样缠住了孙铿，无论孙铿走到哪儿就跟到哪儿。萧孟站在远处打量了片刻，发现两人脸上都没什么火气。他微微松了口气，走到孙铿身边，轻声道：“老师，该回去吃午饭了。”

孙铿已经跟陈同纠缠了差不多快两个小时的时间，这老头体力耐性都是绝佳，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把孙铿烦的没办法，却死咬着一口气不肯就范。

“只是去教授几堂课而已，陈某又不是让殿下去受刑。”陈同似乎没听到萧孟的话，兀自道：“殿下有大把的时间赏雪散步，就没时间来刑部，去教授那些嗷嗷待哺的巡捕们吗？”

“陈部正您本身就是资深的刑讯专家，帝国巡捕们眼中的传奇人物。何苦来找我去献丑？我知道错了，以后有了刑事案件，保证不再插手。第一时间通知刑部诸位同僚如何？”

“殿下——”陈同正色道：“我陈同才不像某些贪权恋势的家伙。真的只是认为您在刑事案件中有独到的见解，安宁堡的毕业生我捞不到，难道您也要狠心拒绝我卑微的请求吗？”

安宁堡的毕业生，如今已经成了帝国各职能部门争抢的香饽饽。只不过无论孙铿还是他的继任者章淼夫，都将学员的派遣方向优先定在了军方。至于刑部这样的部门，需求一样巨大，但得到的却远远不如军方相关部门。上门几次都被军方捷足先登，也难怪陈同会如此急火攻心了。

这次抓住孙铿，不要点什么出来，他都觉得对不起自己的一番苦心。

孙铿被陈同软磨硬泡得没办法，也只好答允了要求。

愿望达成，陈同的心情也轻松了许多。把着孙铿的手朝附近的暖亭走去。孙铿挣了几下，发现这老头的一双铁腕如同钳子一般。不由暗惊：这老头好大的手劲儿。

“楚王殿下……”陈同察觉出孙铿的惊讶，笑眯眯道：“这一手拿人的功夫，可是我当年苦学勤练出来的手艺。一般的犯人落到我的手里，轻易脱身不得。”

若说刑部的部正陈同，孙铿一开始评价他的话倒也不算吹捧。他确实是从普通的巡捕开始做起，积累功劳，步步擢升直到刑部部正一职。就职时已经五十七岁，到了人生暮年。

孙铿突然想起一件事来，望着陈同狡猾的一笑。

陈同心里犯起了嘀咕，不知道眼前这位又想起了什么鬼点子。瞧他看自己的表情，两人的角色似乎反过来了一样。

刑部部正的心中，升起了极为不妙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