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北武汉府东郊·仁德堂

两棵弯身垂柳之后是一方宽门脸的院落，仗目一瞧足有五进五出的宽敞。

院外灰泥磨得的墙面，四面抄手的书斋小阁，院中甬道相接直通中堂大间。甬道两旁，矮木相应而立，密密匝匝的望不到后堂。

这个阵势，乍一看还以为是哪家豪门公子的书斋，却完全想不到是一个扶善助困的学堂。

“天地之命，仁义德行……”

王守仁仰脸看着“仁德堂”三个烫金的大字轻轻点了点头说道：“果然书香贵气。”

“让王先生见笑了，请……”

吴之然手扶着门板微微一笑，然后一抬手把王守仁让进了宅子。

王守仁拉着铁葵刚走进宅子一步，冷不丁看着在灌木一侧蹲坐着一个小姑娘。

这姑娘也就是八九岁的年纪，头上扎着钮咕噜的辫子，小脸粉嫩，杏眼弯眉，身穿花布长裙，手中捏着半颗山楂果。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铁葵，微微张着嘴，空中发出一阵“额……额……”的声音。

王守仁一皱眉低头看看铁葵，心说这孩子不会是被葵儿这张不太英俊的小脸给吓着了吧。赶紧伸手拉了一把铁葵，将他拽到了自己身后。

吴之然看在眼里也是一皱眉，干咳了一声然后低声抬手吩咐身后的轿夫说道：“把这个孩子抱下去，叫葛先生出来。”

“是！”

轿夫应允了一声，走过去弯身把树丛旁的小姑娘拦腰抱了起来。暮然间，那女孩像是受了极大地惊吓，手刨脚蹬，嘴里“伊伊呜呜”的声音更胜。

王守仁一皱眉还没说话，身后的铁葵先迈步向前把那个轿夫拦了下来低声说道：“把她放下！”

“诶……这……”

轿夫扛着小姑娘回头，瞅着吴之然朝自己一摆手这才把女孩放下，垂手退到了一旁。

老王咽了口吐沫，环视了一下院中的诸位：铁葵拎着药包站在院中凝眉立目，小姑娘蹲在地上伊伊啜泣，吴之然抬着手脸上的表情僵硬，想笑又抬不起嘴角……

这是闹哪样……

自己明明是被人家抬着轿子请来上课的，谁想到刚一进门就上演一出英雄救美的儿童剧？这不是打人家吴之然的脸么……

“葵儿，不得无礼！”

王守仁先上前一拍铁葵的脑袋然后朝着吴之然一拱手说道：“孩童不懂世道规矩，还请吴先生见谅。这女孩是……”

“哦……”

吴之然缓缓又露出了笑模样，对着王守仁一还礼说道：“不碍事，不碍事……孩子嘛……”

他说着慢慢挪步走到小女孩近前，一抚女孩头顶的辫子说道：“这女娃娃也是可怜，一出生便耳不能闻，口不能言，又被父母所弃。吴某无能，虽然把她收养却不善教导，所以现在思想还未开化。”

“原来如此……”

王守仁俯下身子，看着蜷缩在地上的女孩，也想伸手抚一下女孩的头顶，可是手指刚刚触碰到她的头发，女孩便像受到惊吓般抽搐着向后躲闪。

“孩子惧生……”

吴之然说着拍了一下女孩的肩膀，然后用手一指后院，女孩仓促的点着头，捏着半颗山楂飞快的朝后院跑去。

王守仁低头与铁葵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就在此时从后院传来“擦擦”的脚步声，转眼一个老者便从后围绕了过来。这位老先生看上去没有七十也差不多少，皮肤干褶，眼窝深陷，花白的头发蓬松散乱，嘴唇下面续着一点山羊胡。身形佝偻，穿着一件蓝色的缎袍，走起路来脚面蹭地，晃晃悠悠。

“葛先生……”

吴之然对着老者一抱拳，然后朝王守仁一伸手引荐到：“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儒侠王守仁，阳明先生。伯安，这位是我书堂的葛先生，葛老是成化十四年的进士。”

“葛老，晚生有礼。”

王守仁奉手鞠躬行礼，身子往下一弯却正对上铁葵眯缝的雌雄眼。

铁葵抿着个嘴唇，也不行礼，而是上下打量着葛老着这副尊容，压着公鸭嗓子说道：“面色焦黄，印堂为暗，身不能正，体态不安，恐大限之日不久。”

葛老本来笑么呵呵的准备给王守仁还礼，一听这话脑门上的几根白头发都立起来，干瘪的嘴角一翘一翘的，似乎一口气没倒腾过来马上要昏死在铁葵面前一样。

“铁……铁葵？”

王守仁也被铁葵这话吓了一跳，心说这孩子平时沉默寡言，低城稳重，怎么今天的台词一句比一句犀利，你们老铁家今天是要放飞自我么！

哪有一见面就说人家快牺牲的！

“呃……”

王守仁抿了抿嘴，对着吴之然和葛老勉强一笑说道：“这孩从小学医，虽说不上精通也有些造诣，可能看出葛老身体有恙，所以在放肆而言。若葛老身体真有所不适，不如让葵儿给你号号脉，调养一下。”

“哦哦……那我……”

葛老捋了捋山羊胡刚想说话，铁葵把药箱往背后一背说道：“我治不了，虚不受补，阴寒难伏。恐因生活不检，纵欲过……”

“铁葵！”

没等铁葵说完，王守仁赶紧扑上去把铁葵的嘴堵住了。这娃娃今天是失心疯了么，什么话都往外说，这老爷子一看都七十有余了，你说人家纵欲……

他就是有那个欲望也要有那个筋骨啊！

“你……你……一派胡言！”

葛老头脸都绿了，深紫色的嘴唇噗噗的打着颤，全身上下的骨头节都“咯吱吱”的响，一副马上就要扑上来和铁葵玩命的架势。

“葛老……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王守仁也是一脑门的汗，一边捂着铁葵的嘴，一边一个劲的给这位老太爷鞠躬道歉。

“王先生，葛老……”

吴之然一看场面把控不住了，赶紧上前打圆场说道：“此地并非讲话之所，我们还是到内堂看看孩子们吧。”

“也好也好……”

王守仁看着老葛那张脸后脊背也冒凉气，赶紧拉着铁葵赶奔内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