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哪个缺心眼的古人说过这么一句话：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张肖然万万没想到自己铁马银枪驰骋沙场，东征西讨未逢敌手，最后竟然让辈分给自己压下来了，面前这个白发银髯的老者，还真是自己的干爹。

长平老将张华山与这位托孤老臣杨一清年轻之时意气相投，虽然一为武将，一司文职（杨一清虽然拿把西瓜刀跟个老古惑仔似得，但其实是一介文官），却也结为了异性兄弟，在张肖然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就已经被指腹认了干爹。

虽说张肖然是个狗熊脾气，但也有家门遗风，赶紧收起自己那股二杆子精神，翻身下马给杨一清磕头到：“义父在上，受小儿一拜。”

“恩……”

杨一清看张肖然还有点人模样，气便消了一半，从怀中掏出一张皇奉说道：“这份皇旨我本是要见到王守仁之后念得，既然他被你擒住了，我念给你听也罢。”

“皇旨……”

张肖然咽了口吐沫，回头看了一眼远处山峰上被困在马背上的王守仁……

“天地肃清，皇恩浩荡。犯臣刘瑾，结党营私，意图谋反，罪无可恕，于京西菜市口凌迟而绝，满门抄斩，家资收归国库。朕除此大患，首记伯安（王守仁字伯安）之功，皇封王守仁‘儒侠’之称，拨朝廷俸禄，钦此。”

杨一清念完之后，低着脑袋，眼睛不错神的盯着张肖然。老张趴在地上半天没回过味来，刘瑾死了，记王守仁之功……可是王守仁不一直都在杭州么？

尤其这几天老王吃喝都在摘星阁啊，难不成这位爷真的跟真武大帝通灵了！

“肖然……为父所说你可听明白了？”

杨一清巍然，张肖然不语，整个战场一下子变得出奇的冷清。

铁灵捂着屁股看着这父子俩，心说你们在这心灵交汇我不管，我恩公细胳膊细腿的被困得跟粽子一样，早晚要交代。

铁灵谁都没打招呼，找了块白布把屁股上的血蹭了蹭，一马腾翻冲到山上，把几个看守的寨兵赶散，先把老王救了下来。

王守仁活动活动胳膊，坐着铁灵的马来到两军阵前，瞅着跪在地上的张肖然说道：“刘瑾已经死了，你大仇得报……”

“可是……”

张肖然小脸煞白，声音低颤着说道：“可是……婉容她……她……”

胭脂处，英雄冢……

王守仁摇了摇头说道：“你的妻子，王某若有契机，定当竭力找回，不过现在我只想想你和大当家打听一个地方……明州小筑！”

“明州小筑……”

张肖然猛一抬头，先瞅瞅王守仁，又转目盯着马上的杨一清，嘴唇蠕动，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湖北·武昌府远郊

山林小道之间缓缓行来一队人马，为首的是四个官差，穿着带京字的衙服。其中一个官差还牵着一匹笨马，马后拽着三两辆空囚车，咯吱咯吱的往前走。随后是几匹高头大马，马鞍有坐官差的还有坐戴着收敛脚铐的囚犯的，一行人晃晃悠悠的往前走着。

一个头目模样的官人对着几个囚犯谄媚的一笑说道：“几位，我看再走不到二里地，应该就会有城镇人家了，您几位再辛苦辛苦，一到地方咱们就找客栈投宿。”

“宋头……”

一位上年纪的囚犯冷冷一笑说道：“咱们也走了不短日子了，若是想动手将我们几个除掉，也不必迈着么大的关子，周围都是密林，你拖我们进去给我们来个痛快好了。”

“诶……”

宋差头媚笑着一摆手说道：“于老先生说的哪里话，是人都知道你们于家是忠良，是好官，小的我对于谦于大人的敬仰之心天地可鉴，怎么会对您几位于家的后人下毒手呢？更何况……”

宋差头把自己的马匹放慢，慢慢靠近于宏说道：“张永张大人交代过，一定要善待各位，小的怎么敢妄起邪念呢？”

“张永？”

走在于宏马后的于文亮把手腕上的链子往后甩了甩，向前催了催马问道：“我们跟此人从未打过交道，他怎么会为我们说话？”

“呃……”

宋头迟疑了一下，压低了声音说道：“我也是道听途说，听说是当今圣上亲封的‘儒侠’王守仁托给张大人的……都说王先生是您几位的朋友……尤其是和……”

宋头说着，用眼睛瞟了一下走在最后额于少卿，挑着眉毛笑了笑说道：“我听说……王先生现任贵州丞驿……我们说是把您几位发配贵州，其实就是送去交给王先生……”

“王守仁！”

于文亮一听这个名字眼角都快瞪裂了，用手一砸铁链喝到：“此人现在在贵州！？”

“对……对对啊……”

宋头看着于文亮脸色不对知道自己失言了，赶紧低头缄口不言。

“王守仁……”

于少卿心中微微一颤，不自觉的回眸看向远方，迷离远目树阴之间似有一书生长衫白扇，拱手行礼，秒忽见又转瞬不见……

就在几个人各怀心思的往前走时，山涧中涌起一股风浪……

走在最前面的官差突然停下脚步，挥手把腰间的佩刀拽了出来，用刀尖一指前方喝到：“什么人！”

“过路的……”

对面有课柳树下，站着四个年轻人，一个个穿白挂素青纱遮面，一看就不像是善茬。为首的是个高个子，剑眉虎目露在青纱的外面，目光之中透出一丝寒意。此人没拿着兵刃，向前挪了一步拱手问道：“敢问几位官爷可是要去贵州？”

前头的官差不敢说话，扭头看着吴差头。

老吴当差之前吃过几年的江湖饭，也见过一些市面。虽然心中发憷，但脸上却没有表现，一手扯马缰一手扶着腰间的跨刀，催马上前问道：“我们乃是朝廷的官差，有公务在身，不便与各位盘桓，若是几位没有紧急的事，还是不要挡着去路为好。”

“好重的官腔啊……”

高个子显然不吃这一套，用手捻下一片柳叶轻声一笑说道：“我们倒是真有点事，我家主人想请忠良之后到府上一叙，不知道官差大哥开不开这个情面？”

话中带刺，笑里藏刀。

吴差头稳了稳心神，用拇指慢慢将佩刀推出刀鞘然后低声问道：“敢问你家主人是哪一位？”

“官老爷……”

高个子抬起右手甩了甩说道：“你那张嘴留着吃饭多好，何必多问闲话丢了性命。”

哼……

吴差头一咬后牙冷笑道：“吴某偏偏是个多事之人，什么事情都想打探个清楚。”

“好……”

高个子一抬下巴，低声说道：“天安小筑日月堂，建文天下石敢当。官爷，这句要了你命的话，你可要记到阎王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