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师，睡了么？”

账外篝火勾勒出一个高挑的人影，对着老王深鞠一躬说道：“学生心有困惑，夜不能寐，特来请老师赐教。”

王守仁看了一眼身旁熟睡的于少卿，帮她拢了拢被子，起身下床，拖着一双布鞋走到帐帘前低声说道：“是汝止（王艮字汝止）吧，少卿睡了，我们去帐外吧。”

“是……”

王艮在账外行礼，然后伸手给王守仁挑起帐帘。

老王拖着布鞋，躬身走到账外，回头看了一眼王艮，没等他发问淡淡一笑说道：“我记得初次在龙凤林见你，你身着白衫，手拿笏板，头上还带着一定高俏的纸帽子，怎么现在没有了。”

王艮弓着身子说道：“行军途中多有不便，我便放置起来了，等此战结束，我便还了原来的面貌，跟着老师云游四海。”

王守仁一挑嘴角笑道：“你怎知我要云游四海。”

“我……”

王艮愣了片刻，抢步走到王守仁面前说道：“老师心中伟略，岂是世俗繁业能所困，必定心念在天地之间！”

“那你说天地在哪呢？”

王守仁摇了摇头，没等王艮回答便接着说道：“我之天地便是故土，我之韬略便是妻儿。你认为我志在四方……”

老王停顿了一下，用手指着自己的胸口说道：“但我的志向之在此处，为心间方为我之天地。”

“这……”

王艮一愣神，王守仁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子非鱼焉知鱼之乐，我以庄周之语回答你的第一个问题。”

王艮抿了抿嘴，低头沉寂许久说道：“我们所念与军卒所想不同，所以你以国家兴亡育将，以真金白银动卒，但是……”

哎呀……

老王伸了个懒腰，说道：“止汝，我一直好奇，你之前为何要穿成那个样子？”

“我……”

王艮正了正衣襟，说道：“我当年在家中读书之时，读到老师《传习录》一书，心中大悟，得知世间所谓一切繁杂礼教皆为束缚，唯有解放束缚之教条才能悟透唯心之公理。”

王守仁揉了揉脑袋，心说这傻孩子该不会买上盗版书了吧，我啥时候让你穿的跟个哭丧队一样到处溜达了。

王艮压根没感受到老王的绝望，意气奋发的接着说道：“我如此穿着，才能解脱束缚，万事万物发为本心，若刘玲醉天下之胸怀……”

“呵呵……”

王守仁笑了笑说道：“非也，子欲显尔……”

你丫不就是想出名么，就是想彰显自己的生活品味和光大劳苦人民群众不一样，这么缺心眼的事让你说的如此清新脱俗，你还真是有文化！

王守仁简单的几个字将侃侃而谈的王艮定在了哪里。

一语中的，只击心结。

王守仁找了个木桩子坐下，伸手招呼王艮同坐，笑了笑说道：“我书中常提四字，所谓知行合一，你可知何意？”

王艮眼神微微飘忽，咽了口吐沫说道：“学生……学生只是知道些皮毛……就是……所知定要有所用……”

王守仁伸手拦住王艮的肩膀说道：“所谓知行合一，其意是知为行所依，行为知所用，若所学不能得偿所用，反而束缚手脚，此所谓庸才也，此句我回答你第二个问题。”

王守仁起身，王艮依旧坐在木桩上回不过神来……

王守仁身后拍了拍王艮的肩膀说道：“文人气节子不可少，却不必为了气节而丢了本心，回去吧，明一早还要行军赶路。”

王艮突然起身，看着王守仁说道：“学生受教！”

王守仁转身，依旧拖着自己两只破布鞋，回到自己的营帐，口中低声哼吟着一首诗：“旧识仙源路未差，也从谷口问桃花。屡攀绝巘经残雪，几渡春溪踏月华。虎穴相邻多梦境，鸟飞不到有仙家。频来不下山翁榻，只借峰头一片霞。”

王艮盯着王守仁背影，慢慢从怀中掏出自己的笏板，甩手扔在旁边的架火之中，看着崩裂的火光，眼前的峰峦残雪刹那之间化作了春溪月华……

博阳湖畔·程家岭·宁王大营

“上万兵马……”

朱宸濠手捏着酒杯，杯身少倾，杯中的美酒顺着杯沿划过他的指尖，尽数洒在地上。

“王爷息怒……”

赵奇跪在低声，磕头如捣蒜：“臣真不知那欧阳达竟然是叛逆，待臣亲自去把这贼人擒来碎尸万段！”

“你与夏侯灯所想，不过是除掉韩智睿罢了……”

朱宸濠把酒杯扔在赵奇面前说道：“你们目的达成了，你应该寻着欧阳达感激涕零才是……”

“臣不敢，臣冤枉，臣绝无此心！”

赵奇脑袋头快磕的冒血沫子了，还是一个劲的杵着地面说道：“臣一心忠于王爷，天地可鉴，家师也一直教育臣要忠于王爷……”

“用一个死人来吓唬我？”

朱宸濠站起身来，双目盯着赵奇说道：“难不成我堂堂宁王府会怕你的明州小筑！”

赵奇感觉自己裤裆都湿了，赶紧伏在地上哭腔到：“臣……臣绝无此心！”

“我告诉你！”

朱宸濠面色铁青，用手点指着赵奇的脑袋说道：“本王能一步一步扶植起明州小筑，同样也能将它踩成碎片，碾成渣子！”

“臣……臣不敢……臣不敢！”

朱宸濠缓缓吐出一口气说道：“夏侯灯呢，他怎么不来见我？”

“回王爷……”

赵奇用手摸了摸脸上的鼻涕眼泪说道：“夏侯将军得知欧阳达反叛，怒不可遏，以孤身一人赶奔对剑峡，要将王守仁欧阳达等人擒来给王爷发落！”

呵……

朱宸濠冷笑一声说道：“匪兵的军营可不是铁剑门，那王守仁更不像陆山川，他如此莽撞，非吃亏不可。算了……”

宁王一摆手说道：“传刘军师……”

少许片刻，刘养正从账外走进来说道：“臣刘养正参见陛下……”

马屁随时拍，什么时候拍什么时候响……

朱宸濠撇了撇嘴说道：“刘军师，前者你二人被王守仁戏弄，今日本王再跟你们一个报仇的机会，与王守仁决战之时，你二人统前军突袭，我率中军，胡长明以后军压阵，左右安排刘培赵茂，一战我便要卸下王守仁的首级！”

王守仁啊王守仁……

你这丑角在舞台上也蹦跶的够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