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昌府·立城县郊·武家村

六月酷暑，即使是月朗星稀的夜晚，一样让人燥热难耐。

戴德儒在竹席上滚了三个来回，实在无法入眠，起身皮了件衣服出了民家草屋，来到正庭大街。

朗朗月光之下，街边睡满了身着甲胄的士兵。

自古行军打仗，军队行至村落没有营帐之时，百姓都应该让出家宅供军兵住宿。为了不袭扰百姓，让士兵夜不解胄的睡在大街上这种奇谋，恐怕也只有王大人这种天纵奇才的榆木脑袋才想的出来吧……

更恐怖的是，王守仁同志事必躬亲，非要跟军士一起睡在大街上。

怕是王大人久居苏杭，没有领教过江西蚊子入骨吸髓的本事，等明天请早，你老王不被叮成老包才怪！

戴德儒背着手在正街上背着手绕了一圈，始终没有看到王守仁的影子，只好轻轻拍了拍身边一名军兵的肩膀问道：“可曾看到王大人……”

军兵抬起脑袋瞅了瞅，然后用手一指不远处一间瓦房的屋顶说道：“回大人，巡抚大人在房上……”

戴德儒一扭头看着趴在屋顶上撅着屁股晒月亮的王守仁好悬没气的笑出声来，心说我们行军在此夜宿民宅顶多算是叨扰百姓扰民生息，你大半夜爬到别人家屋顶上偷窥，这就属于猥琐下作耍流氓的范畴了吧？

戴知府倒背着双手走到王守仁身下的瓦房前，轻轻的咳嗽了一声说道：“王大人，长夜漫漫睡不着么？”

老王正抬着脑袋数星星呢，身后冷不丁有人叫了他一声，吓得打了个激灵，扭头瞅了一眼戴德儒，手摁着屋檐，翻身从房上跳了下来……

身手如此敏捷，操作如此娴熟，看来你小子还是个寻花盗柳的惯犯啊……

戴德儒心里骂了二十遍“臭流氓，真是上了贼船”，脸上还要带着笑意说道：“王大人一介儒生竟有如此身手，看来皇封的儒侠真不是浪得虚名。”

此时王守仁的脸上却没有偷窥之后的兴奋，反而沉沉的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道：“戴大人过奖了。”

一句话说完却没了下文，王守仁倚靠着房柱仰面而坐，看着天空一语皆无。

“王大人不必过于忧心。”

戴德儒向前走了一步，挨着王守仁坐下说道：“宁王毕竟只是一境藩王，只要朝廷应对平灭叛乱不过覆手之间，等我们倒带吉安，统领军备杀回之时，没准他宁王还未曾攻占南昌。”

呵……

王守仁苦笑一声，看着戴德儒摇了摇头说道：“大人你错了，宁王一旦起兵，南昌府便不攻自破……”

“什么？”

戴德儒一皱眉说道：“那南昌之后，便定然是我的临江府啊！”

王守仁低垂着脑袋，捻着双指说道：“宁王反叛已然两天，南昌临江皆无抵抗之力，估计今晚他们已经连破两城兵临洪城，洪城一破便是吉安。”

这……

戴德儒一咕噜身子站了起来说道：“若真如此我们到明天到吉安还有何用！”

王守仁依旧低垂着脑袋说道：“我在南昌府探查，宁王现在手下并无什么能征惯战的猛将，洪城太守章炜极善防御，相信可以抵御宁王一段时间。而且我刚才……”

还未等王守仁说话，忽然武家村周围人喊马嘶之声大作，无数灯邱火把在村外晃动。

“敌袭……”

戴德儒念叨一句，突然一挑眼眉喝到：“全军戒备，敌袭！”

一声令，满村的士兵顿时炸了锅，一个个从地上翻爬起来，摸索兵刃警戒四周。

王守仁从身边卫兵手中接过一柄长剑，横剑在手低声说道：“全军戒备，不要贸然动手。”

夜色之中，突然有人扯着嗓子喊了一句：“行阵！”

村子周围顿时响起士兵呼喝之声……

“嘿哈，嘿哈！”

“上千人……”

王守仁死死的捏着剑柄，慢慢想着村口走了几步，眯缝着双眼看着村头的小径上。

月色之下一匹高头大马横立在道路中间，马鞍桥上端坐着一个武烈的身子，手中持着长刃，正指向村中。

王守仁把长剑拖在地上，提着嗓子喊道：“来者何人！”

骑马的那员武将根本不回应他，而是把手中长刃一横喝到：“朱宸濠蛇鼠之辈，胆敢反叛朝廷，今日就将你们着群贼寇一网打尽，为我军祭旗！”

“朱……朱宸濠？”

戴德儒一听口风不对，赶紧从几个护军身后钻了出来，几步小跑来到村路中央说道：“这位将军，我乃是临近知府戴德儒，专门领兵前来平乱的！”

“戴德儒？”

就见那名武将把长刃挂在马鞍桥上，一手提着缰绳一手端着火把，在几个卫兵的保护之下，拍马上前走了数十步，然后用手中火把在老戴的脸上照了照，一撇嘴说道：“还真是你这个叛官？”

什么判官，我他娘还阎王呢！

戴德儒刚想说话，就见那武将将眼睛一瞪喝到：“你作为临江知府，竟然擅离政岗，让偌大的临江府不攻自破，你还有何颜面到我的马前说自己是平叛之人？”

感情送死的人不是你，你当然能说的大义凛然了！

戴德儒让这名武将骂了个瞠目结舌，只能扭回头求助王守仁。

老王上前几步，刚想躬身行礼，就见马上的武将突然翻身下了马走到王守仁面前一皱眉说道：“你是……王守仁？”

熟人？

老王一皱眉，眯缝着双眼打量着面前的武将，此人跳下马来平顶身高九尺开外，面如黑锅底褐瞳虎目，连鬓络腮的大胡子，往路中间一站仿佛是烟熏的太岁，火燎的金刚。

眼熟啊……

老王眨么眨么眼睛，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这么一位仁兄。

就见这员武将冷不丁一身手抓起王守仁的衣领说道：“我乃吉安知府武定边，当年在武昌府我还将你压上过公堂，你可还记得！”

对对对……

王守仁想起来了，当初在武昌府舔着脸要跟布碟僧玩命的就是这个主，没想到不到两年从一个六品的巡吏升到了吉安的知府了。

“真是冤家路窄啊。”

武定边瞅了瞅王守仁又看了看戴德儒一撇嘴说道：“两个酸书生凑在一起，果然就只会抱头鼠穿。”

“一……一派胡言！”

戴德儒老爷子差点被这小子气出心脏病来，用手点指着武定边说道：“你不要妄自污蔑忠节之士，我等只不过在此积蓄实力，明日便准备去支援洪城，共抗叛军。”

“支援洪城？”

武定边眼底泛红，低声吼道：“你还好意思提洪城？你弃城而逃，结果洪城不过一日便被叛军攻破，章大人已然为国战死了！”

什么！

这一句话如同晴天霹雳一般，王守仁和戴德儒二人都被惊得张大嘴巴，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