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上出现了数不清多少条的新年祝福，司见肖无聊地躺在卧室的床上，一条一条地读完那些大多数是复制模版产生的问候祝福，连形式地回应一句感谢的心情都欠奉。

他检查了短信信箱，犹豫了一番之后决定给乐见曦编辑一条问候的短信。短短的文字经过反复编辑和删除，最后只剩下了“新春快乐”四个字。但是在司见肖准备发送的前一秒，手机忽然发出叮咚声，显示有一条新的短信。

“头儿，新年快乐，最近可好？我们已经有一周没有说话了，你和部长大人还好吗？她也一直没有和我说话，想必你们已经重修于好了吧？希望如此，祝好。”

司见肖望着屏幕上的文字，起身走到阳台上，远处的夜空中正在绽放烟花。

他鼓起勇气拨通了乐见曦的电话，短暂的等待之后听筒中传来了熟悉的一声“哈啰”。

乐见曦那边的声音有些嘈杂，似乎有人在放爆竹，司见肖将手机贴在耳边，许久没有说话。

“哈啰哈啰……头儿？你怎么了？能听见我说话吗？”

司见肖觉得鼻子有些发酸，那份熟悉的充满活力的声音让他听着心安，但同时也提醒他不要忘记上一次分别前她们难过的眼神。

“新年快乐。”他好久才说出一句话。

听筒里沉默了几秒，传来一阵笑声，她也回应说：“新年快乐。”

“嗯……”

“和部长大人怎么样？”

“没怎么样……那天之后我们也没说话。”

“怎么会……”乐见曦表露出了惊讶的语气，“你们也……”

“这样也挺好的吧。”他违心地说道，“又回到最开始的时候那样，大家都没有什么负担了。”

“那……”乐见曦还想说些什么，但司见肖匆匆挂断了电话。

他对着烟火绮丽的夜空叹了口气，在心里默默对自己说不要后悔。

永远不要后悔，因为这是自己走出来的路，一切都是遵循他自己的意志。

手机上和吕漪澜的聊天消息止于半个多月前，他们俩本来就很少有闲聊的兴致。

文学社的社群今晚倒是挺活跃的，不过他没什么心情去参与讨论，只是默默潜水观看大家说的内容。

韩若一和于清梦也给他发了问候祝福的消息，不过他只是形式化地回复了一下，“新年快乐”这样的话在今天这个日子已经听到麻木也说到麻木了。

年复一年在除夕夜的烟花和爆竹声中迎来了新年，可对他们这样的人来说，新年到底意味着什么呢？是来自长辈们的红包还是走亲访友做客拜年或者是难得放松的假期？

他忽然觉得自己心中有什么东西堵住了，想说的话有很多但是找不到合适的可以倾诉的人。目光在联系人列表来回扫了两圈，最终还是作罢。

春节联欢晚会也没什么意思，老爹今年依旧在医院值班，母上大人早早地钻进了被窝，眯着眼睛看着电视时而走神不知道在想什么。

12点的钟声响起时，司见肖去爸妈的卧室帮忙关掉了电视和灯，对已经迷迷糊糊的母上大人说了一声晚安然后带上了门。

他从厨房拿了一盒牛奶回到自己的卧室时发现放在书桌上的手机亮着，久违的来自吕漪澜的消息。

“这是真正的新年快乐。”她如是说道。

司见肖还没想好该怎么回答她，第二条消息又出现了。

“你已经睡了吧？”

没有，他下意识地发出了回答的声音，仿佛两个人在面对面交谈一般，却没有想过如果是面对面根本不可能会有睡没睡这种问题产生。

“我刚刚一直在和见曦聊天，回过神来才发现已经过了除夕。不过没关系，我可以做春节第一天最早给你发祝福消息的人，应该是最早吧？”

“你想知道我们聊了什么吗？你一定猜不到。如果是平时，我也不好意思说。”

“不过现在没关系，反正等会我会撤回的。”

“其实是很无聊的，我们想在假期结束之前，再好好约一次会。不对，其实是两次，一人一次。”

“是我提出来的，很意外吧，可能有点不像我了。但除此之外我也想不到有什么别的办法可以尽量让我们之间的关系恢复如常，难为你之前还说我是一个很擅长想办法解决眼前的问题的人，真是高看我了。”

“我们刚刚还设想了如果约会要做什么，去书吧，去KTV唱歌，去看电影，或者装模作样地去逛步行街，抱歉我在这方面的想象力太贫瘠了，见曦也是。”

“但你一定会拒绝的吧，所以我们对这些事的期待也只是止步于想象而已。”

“啊，我掐着的时间告诉我该撤回了，否则就来不及了。至于明天怎么解释这些撤回的东西呢，容我睡着之前再好好想想吧——如果睡得着的话。”

屏幕上的消息一条一条消失，转变为了系统提示的“对方撤回了一条消息”。

最后只剩下前三条。

“总算赶上了，这样就好了。我今天一定是得病了，竟然会把该秘密写在日记里的东西发在这里。”

“你说，人的一生会喜欢上多少个人呢？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不是就像人的一生会经历多少次相逢和离别一样无解？”

那是她在给文学社校刊征稿写的文章里有过的句子，司见肖记得的。

人的一生会经历多少次相逢和离别呢？在生命将至尽头的弥留之际，又会想起什么人的音容笑貌呢？

“在人生即将结束前的那一瞬间，又会想起哪些曾经喜欢过的人呢？”

能够将那些珍贵的回忆保存到生命之火燃烧殆尽之时的人一定都已经得到过幸福了。

“能够将曾喜欢过的人记住直到世界尽头的人一定也算握住了某种形式的幸福吧。”

司见肖缓缓眨着眼，屏幕上的那些文字让他莫名感到一阵心疼，就像当初阅读她写的那篇构思有些奇特的以弥留之人的口吻倒叙平生的文章一样。

“我不知道，这样的想法是否能保持到以后，也不知道自己迎来最后的时刻时脑海中会想起的那个人是谁。”

“但我知道，也只知道，现在，我喜欢你。”

司见肖知道这些消息也将会被撤回，如果他什么都不做的话。

如果什么都不做，等到第二天天亮，吕漪澜就算打死也不会承认她今晚发过这些话，然后会编一个可能蹩脚但是不容质疑的谎言来解释这些被撤回的消息。

只要他现在默默关掉手机滚去睡觉，然后选择装傻接受她的谎言，一切就不会有任何改变。过了今晚，新年会到来，不知名的猛兽在未上锁的笼子里徘徊嘶吼一夜，在第二日清晨的阳光中迎来被处决的命运。

而他们，从此以后或许就是没有故事的同学。

他一次次地逃避，把选择的权力交给别人，但还是免不了现在这种如同棋盘上被将军一般的处境。

“对方撤回了一条消息”。

一条接一条的消息从上到下消失，就像夜路归途中一盏一盏熄灭的路灯。

他想象不到此时此刻在另一个房间里握着手机给自己发消息的人是什么样的心情，亲手把倾注了真情实感的言语抹去，仿佛有着让时间倒退一般的魔力。

“这是真正的新年快乐。”

“你已经睡了吧？”

“我刚刚一直在和见曦聊天，回过神来才发现已经过了除夕。不过没关系，我可以做春节第一天最早给你发祝福消息的人，应该是最早吧？”

“对方撤回了一条消息”。

……

“对方撤回了一条消息”。

“但我知道，也只知道，现在，我喜欢你。”

他握着手机的手止不住地在颤抖，眼中一瞬间出现了很多电影中的经典镜头。

是炸弹倒数计时上不断向归零靠近的秒数，是狭窄通道中狂奔时身后吞噬一切不断逼近的火光，是脚下不断破碎塌陷的悬崖……

打字已经来不及了，为了阻止那最后一句话消失，他毅然从输入框发出了一个标点符号。

“！”

对方不再撤回消息了，但也迟迟没有再发新的消息。

司见肖深呼吸了一口气，让自己颤抖的双手尽量静止下来，然后拇指开始在虚拟键盘上飞快地输入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