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066陋屋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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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尔娜两人离开墓地，来到西边的哨卡外。关于绕路，多斯不明就里，但也不多言。

两人骑马过了哨卡，缓慢行进在通往主城的道陆上。道路两边尽是一些矮房陋室，屋子和破旧，屋顶长着草，房子之间离的很近，只有条可以一人同行的窄小胡同，小路上满是尘土和垃圾，街上的行人非常稀少，能看到几个也都无精打采的，显得面无生气。

一个小男孩从远处的阴影里走了出来，他小心地向主道边上靠近。多斯见了心中起疑。主水城的天气并不算炎热，但也不寒冷，男孩用破布裹着身体的，全身上下严严实实的，像害了病，蒙着脸，只能看到眼睛，还有脏兮兮的双脚。

他小心地来到不远处，看着他们，似乎在鼓起勇气要去做什么。多斯扫了一眼，发现男孩没有任何的危险。他要乞讨么？想到这多斯压低了帽檐，遮住自己的脸。

谢尔娜颦眉，瞄了一眼男孩，又瞄了眼多斯露出微笑。她故意降低速度，跟多斯平齐。等那个男孩下好决心，胆怯地来到跟前时，谢尔娜猛地一甩鞭子打在多斯的坐骑上，马匹痛的发出嘶鸣，前蹄抬起几乎直立起来，多斯赶紧抓住马鞍稳住马匹，让它平静下来。

突然的多斯和男孩都吓坏了。多斯看着男孩，发现他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他的眼睛里出现了怀疑、惊讶和无比的震惊，多斯这才发现自己的兜帽被掀了起来，纹面和头上的纹身被他看见了。多斯赶紧拉起帽子，重新戴回来。

多斯看着呆若木鸡的男孩，轻轻摆摆手。男孩这才反应过来，转身就跑，两三步便冲入一条狭窄破落的小巷。

我把他吓坏了么？多斯心中不免有些悲伤，他气恼地看了眼谢尔娜，心中暗中责怪，他完全不知道这位大人究竟要干什么，是在戏耍自己还有那个男孩么？但谢尔娜只是向他微笑，也不说话。

这时那个男孩带着母亲跑了出来，多斯发现他的母亲也裹着身体，蒙着脸，只能看到眼睛，在见到他们两人后，她的双手不仅捂住脸。能感觉到她与男孩同样的震惊，她附身向男孩低语，似乎要他通知别人的样子。男孩点头快步跑过主路，钻进另一边的破屋小巷，而他母亲则跑回去通知另一边的人。

怎么回事？难道要袭击他们么？在主水城外围？多斯感到不寒而栗，他小心地压出手臂上的弯刀。要现在…

“冷静点，多斯。冷静！”谢尔娜眯着眼，笑着命令。她拉住马匹停了下来，多斯也立刻停下。

不出片刻，同样裹着身体，遮着脸的人，接二连三从幽闭的小巷里走了出来，他们一开始小心地探出头，然后发现安全，而且皆是自己人后，便大胆地现身走了出来。

多斯发现这些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还有抱着婴儿的，但他们无一例外都把自己包裹地严严实实的，甚至是襁褓中的孩子。从他们的目光里，看出他们很紧张，小心翼翼的，似乎在寻找什么，又似乎在躲避。他们拥挤在巷口，挤在一起，不敢太靠近大路。看上去像一群夜晚觅食的野鼠，稍有风吹草动便会惊慌逃回洞穴。

“多斯，摘下你的兜帽，让他们看看你的脸。”谢尔娜用不容违抗的命令口气说道。

多斯心中一紧，但他不敢违抗。他缓缓地抬起手，颤巍巍地把紧遮着脸的兜帽褪下，露出自己的脸。

顿时周围的人群躁动起来，他们发出惊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多斯脸上，男女老少们发出惊呼感叹，不时有女人发出哭泣的声音，孩子惊讶的疑问。人群里的男人们双眼噙泪，努力地展现出男性的刚毅和坚强，但仍有人不时地暗中擦泪。

“好了！在场的诸位！”谢尔娜高喝道，“该看到的，你们也看到了，现在让我看看你们的脸！”

人群突然安静了下来。没有人出声，只剩下一个婴儿不停地哭闹。一个拄着拐杖的老人首先动作，但他并没有摘下脸上的蒙步，而是转身隐入小巷，其他人见了，似乎有些失落，但也以同样的方式沉默地离开，从街道上消失。没有人响应谢尔娜的号召，他们沉默不语地转身离开，背影显得格外的无助和悲凉。

人越来越少，直到剩下谢尔娜和多斯，留在街上，孤零零的。

“这是你故意安排的么？”多斯不解的问道。

“是的。”谢尔娜回答。

“就是为了让他们摘下蒙布，露出脸来么？”

“是的。”谢尔娜笑道。

“为什么？”

“为了很多东西。”谢尔娜淡淡的说。

“通过摘下帽子，露我的脸就能做到么？”

“当然不能。”谢尔娜说。

“那为什么还要这么做？”多斯心中有些憋闷。

“但不管怎样，我都要试试。”谢尔娜回答。

“求你，可不要再这样了。”多斯比划地祈求到。

“求我？”谢尔娜大笑了起来，“多斯.艾德里克，这可由不得你来做主。我可不像图斯那老混蛋那么好说话。为了达到目的，我会不择手段，不惜任何代价。如果需要，我会让你在这里赤条条的舞蹈，从早到晚。”

多斯咽下口水，他知道谢尔娜大人说做到，而这也是让自己、维克多和那两兄弟最头疼的。

谢尔娜催马慢慢向前走，多斯也驱马跟在后面。这时之前的那个男孩似乎心有不甘，他从母亲的怀抱里挣脱出来，他大步跑到街上，岔开双臂，目光炯炯地看着他们二人。

谢尔娜立刻勒住马，带着慈祥的笑容看着那个男孩。多斯停下也盯着他，看得出他做出了比乞讨更加重大、坚决的决定。

男孩深吸了口气抬起双手，把脸上蒙着的破布慢慢地摘了下来。多斯感到肺部的空气瞬间消逝，背脊被一股寒流呼啸侵袭，顿时浑身冰冷。从男孩那一点点展露出来的面容，多斯感觉自己的灵魂也在被男孩用手一点点的撕开剥落，让纯洁和黑暗，毫无保留在光明和尘土之间暴露无遗。

男孩一头土黄的头发，他的瞳孔在阳光的映衬下发出微红的光芒，褐红色的皮肤，脸上是清晰且熟悉的刺青。那是一张黑暗流民的面容。男孩咬紧嘴唇，双眼含着泪水，但泪水无法掩盖那无比坚定的意志，和坚强不屈的灵魂。

男孩望着多斯，多斯也望着男孩。两人的眼睛都被泪水侵占，但双方的面容却在彼此的记忆中印下不灭的烙印，此刻他们没有话语，也没有肢体的交流，但灵魂已经激烈地碰撞在一起，千言万语也在此刻心领神会。

男孩擦去泪水，狠狠地弯腰向多斯鞠了一躬。多斯也向他点点头。男孩露出微笑，抓起破布胡乱地蒙在脸上跑了回去。

看到男孩的背影，多斯似乎看道了曾经的自己，而他们的影像重叠在一起，如刀子一样刺在他的心上。想到他要经历的，还有自己曾经历过的，多斯感到自己的心猛然颤动起来，似乎在折磨他，在提醒他。

忽然间无数的问题蹦跳出来：他们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会住在这里？他们为什么要隐藏黑暗流民的身份？他们会什么要回到破屋之中？他们究竟隐藏了什么？多斯再也止不住泪水，他的喉咙哽咽起来。他紧抓这马鞍的手指已经泛白颤抖，他的身体浑身不停地颤抖，他的心如同在狂风暴雨中那片残毁的落叶，在空中不停地摇摆飘摇。他从没有想过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他一直都不知道。他只知道去祈祷，去悔罪，而从没有去想过要为自己同胞做些什么，也没有想过是否也有人愿和他一样，吟诵圣歌，承蒙在神的无私光耀之下。

他什么也没做。而另外一个人，一个拥有高贵地位，灵魂纯洁伟岸的人，愿意向他们这群污秽之人伸出他的双手，愿意为他们提供一个栖身之处，还愿意为他们这群被神放逐的罪人们付出他的名望、荣耀、权利、地位，生前和死后的一切。

所有的问题皆被斩碎，所有的源头皆有答案。线索皆指向那位埋葬在海岸旁的山岗上，与海风为伴的逝者。

多斯顷刻发现自己在他面前是那么的渺小，异常的卑微。他不仅恼怒自己为何不能早些察觉，而为他倾之自己所有的力量。

没错。希望的种子已经开始发芽了。可多斯的心中现在没有喜悦，只有悔恨和泪水。

男孩一头扎进母亲的怀抱，母亲拍拍他背脊，帮他缠好面颊，离开了。

“看吧，结果还算不赖。倔强、坚强，无惧无畏，看上去很有你当年的风范吧。好吧，不得不承认，那帮顽固的老头子是指不上了，有些事情永远都得靠毛头小子迈出第一步。好了，现在我已经不需要你在这里裸舞了。”谢尔娜终于松了口气，满意地点头。

谢尔娜看着多斯，露出欣慰的微笑。她安静不语，等待着多斯宣泄他心中再也无法压抑的情感。

微风拂过。多斯擦去泪痕，他赶紧地望着谢尔娜，用凌乱的双手感谢她对自己的纵容。

“没事，这事对你来说非比寻常，你也应该好好的释放一下自己了。有时候我觉得你把自己逼的太紧了。我真想建议你，像兰奇一样，找几个姑娘好好发泄一下。”她驱马前行。

多斯表情僵硬起来，“你在开玩笑么？夫人？”他赶紧跟过来用手比划道。

谢尔娜笑了起来，“我说过我取回了幽默感。”

幽默？多斯不这么觉得。

“说实话，我还真那么考虑过，包括维克多和那兄弟俩。”谢尔娜坦白道，“而且为神而战，又不是让你不生育，为神夹紧双腿。”她大笑道。

多斯摇摇头。所有人知道谢尔娜一直都是个异类。

“好了，”谢尔娜望了眼远方的城门说，“为了防御黑暗流民，西边哨卡与主城之间的缓冲距离非常的长。你想知道这里发生过的事情么？”

“当然，夫人！”多斯赶紧比划道，他无比迫切地想知道这里的事情。

谢尔娜清清喉咙，拿起水壶喝了一口说：“那你可要好好洗洗耳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