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茫然重复了一遍：“至正帝？”声音大了点，紧跟着就感觉到三束目光落在我的身上，那三个人都很有本事，三束目光像三根针似的，盯得我怪不自在的。

我索性也抬头看了过去，眼睛死死盯着至正帝，空气中弥漫着诡异的寂静。

那三个人立刻就端起碗，朝我们走了过来。

空玄看看我，又看看那桌，他显然认出了什么，看着那三个人走过来，他也跟着端起碗走了过去，恰好拦住三个人过来的路线，他呵呵一笑，向着为首的那个人做了个道揖，说：“在下武当派空玄，三位朋友渊亭岳峙龙行虎步，一看就不是凡人，今日幸会，不敢请教大名，贫道以茶代酒，敬各位一杯。”

走过来的三个人对视了一眼，其中年纪稍长的那个人，皮肤金色，面容坚毅，他端起碗道：“原来是空玄道长，兄弟几个也是听过你在江湖上的威名的，这杯酒当喝。”说完，一仰脖一饮而尽，接着三人又想向我走来。

空玄连忙拉住第二个：“等会儿等会儿，你家那位酒喝快了，还没请教三位尊姓大名呢，这瞅着你三位在江湖上必定也是有头有脸的任务，贫道常年在武当山上修道，不常走动，但基本的礼数还是知道的。”

这三个人虽然对空玄没有太特别的敬意，但此刻的空玄毕竟代表了武当山，那个被空玄拉住的长脸汉子顿了顿，虽然不情愿但依旧介绍道：“这我大哥，八臂金刚段锐虎，这我三弟，浑天飞龙沈佺期，在下江湖人称摩天手晁补之。”

空玄显然是一个都没听说过的，他挠着头说：“原来是三位大侠，久仰久仰……”那态度虚得就差没指名道姓说我不认识你了。

我估计他也没法指名道姓，这仨人的名字他可能转身就忘了。

这仨人似乎认定了我那一眼是杀父之仇般的冒犯，必定要上来找我的麻烦，他们甩开正在继续想辙的空玄，径直来到了我们的面前，年纪最大的金色皮肤的汉子淡然问：“这几位兄台，我家主上在此用膳，能否劳烦各位今日就到此为止？我家主上不喜欢用膳的时候周围有闲杂人等在。”

我呵呵笑了笑，说：“这个就很稀奇了，一般皇上微服出巡不都是为了体察民间疾苦的么，哪里巡到了哪里就清哪里的场的？这叫什么微服出巡？这么搞是在摆什么排场？”

仨人脸上面色微变，说话的是为首那个八臂金刚段锐虎呵呵笑了笑，掩饰道：“什么微服出巡，这位小哥你是在说故事吧，说的是哪一朝的故事啊？”

我也呵呵笑着，指着桌子说：“就是本朝，就是现在发生的事情啊！”

耐心向空玄介绍众人的那位晁补之将手往桌上一摁，低声喝道：“放肆！”

伴随着他这句话，我就感觉到一股强劲的真气顺着桌面，仿佛海浪一般向我涌来，恰好此时，骨鲲游到了我的手上三焦经脉处，血盆大口一张，来者不拒全给吞了下去。

晁补之脸色剧变，手离开桌面，向后退开一步，寒声道：“你是魔门的人！”

话音一出，那个八臂金刚段锐虎和面相特别白、文士模样的浑天飞龙沈佺期也各自向后退开一步，恰好呈一个三角箭头，将他们身后那俩老头保护在其中，三双眼睛充满了警惕地扫视着我们，三个人气息都鼓荡起来，衣摆无风自动。

倒是被他们保护在其中的那俩老头，桌上还没上菜，两个人手里空空地，正笑眯眯地边看着我们边窃窃私语，估计都是在等着看免费的开胃好戏呢。

我看了一眼阴符，他这时候站起了身，转过头与三个人面对面，面目一露出来，三个人又是齐声惊呼：“魔门的阴副门主？！”

阴符懒洋洋道：“我以为是什么人呢，原来是唐宫三大侍卫。这南唐地界乖乖真了不起，老子吃个火锅的当口就能碰上三大侍卫头子。没错，老子就是阴符，你们想干什么？！”

三个侍卫头子面面相觑，估计是在合算着怎么把阴符拿下，可是我看了一眼他们身后的老头，就知道今天这场架打不起来。阴符虽然年纪大了，又受过重伤，但战斗经验丰富，我如果不用预知未来的天眼，也是没办法和他抗衡的，这仨虽然看起来一个个功力精纯，但看他们肚子上的赘肉就知道，都是平日里养尊处优惯了的，就算三打一强行把阴符拿下了，他们也没有余力保护身后那两个人的安全，身为皇家侍卫，应该时刻把皇帝的安危放在第一位，哪有不管皇帝只顾着自己打架的？

就在双方剑拔弩张之际，三个侍卫身后的至正帝笑道：“行了，你们三个，退下吧，要是这桌朋友真的打算对我不利，你们也是阻止不了的。”

一句话说得三个侍卫老练马上红了起来，那个沈佺期回过头恳切道：“主上，属下必定会誓死保护您的安全！”

至正皇帝笑着摆摆手，对老杨说：“老杨，劳驾，把我们这桌拼过去如何？我们也饿了，这样不用等，你也不用太忙。”

老杨回头看了看我们，似乎带着些踟蹰，我想了想，点点头说没问题，毕竟一个皇帝上来向你要求拼桌，你要再拒绝这也太不会做人了。

三大侍卫于是手忙脚乱跟着皇帝身旁那个老伯，看起来八成是太监头子的，一起吭哧吭哧，将桌子抬了过来。我们这桌人都很不自觉，静静地坐在座位上，没一个起身的，最后还是之前就已经站住的空玄看不下去了，上去搭了把手。后来我想了想，一张桌子也没多重，空玄这样其实也是在代表武当表明立场，这个老狐狸扮猪吃老虎啊。

刚坐下来，至正皇帝就向我们拱拱手，正式自我介绍：“在下，姓李，各位不介意的话，看在我年纪最大的份上，可以喊我一声李二爷。家住金陵，今日见到各位，感觉格外投契，你们都是老杨的朋友，老杨也是我的朋友，这么说，大家就都是朋友了。”

老杨惶恐地抹着额头上的汗：“不敢，不敢……”

我悄悄问阴符：“怎么叫二爷啊？”

阴符轻声道：“他登基之前是二皇子，不过这都是快三十年前的事情了。”

三大侍卫中的段锐虎不满地盯了阴符一眼，后者不屑地冷冷反瞪回去。

李二爷呵呵笑着看着我们，不说话，一会儿之后，他身旁的太监总管从怀里取出一个红木匣子，匣子里有两双筷子，一双银的，总管在每道菜里都戳了戳，我们这就很不开心了，尤其是老杨，脸色难看得就快滴出水了。结果银筷子当然没有变色，太监总管于是又从匣子里取出一对白色的筷子，要继续往锅里伸。这时候阴符也看不下去了，他伸手护住锅，说：“行了啊！说让你们拼桌是我家少主给你们面子，你们试过一圈毒已经是失礼了，现在又来一次，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太监总管委屈道：“这回是夹菜……”

阴符冷冷道：“你不是拿了银筷子吗？”

太监总管：“银筷子吃火锅烫……”

我：“……”

李二爷接过白色的象牙筷子，夹了一片羊肉在锅里抄了抄，似乎是很迫不及待地塞进了嘴里，接着便眯着眼睛抬头望天，嘴里间或小小地咀嚼一下，大部分时间都不说话，谁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他身旁那三个侍卫都有点浑身发毛，战战兢兢地一会儿看李二爷，一会儿看我们，我觉得他们看李二爷时很远，看我们时很近。

过了半晌，李二爷终于呼出一口气，那口气呼出来就仿佛一束白箭，直冲屋顶，接着他摇着头说：“有毒啊……”

三大侍卫一拍桌子站了起来，阴符几乎是同时把手放在了后腰，阮媚抄着两只筷子轻飘飘飞上了后一桌空桌的桌面，武当的空玄大惊失色站起身，而姬蚩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靠门的位置。

老杨结结巴巴说：“怎，怎么可能……”

这时候李二爷才接着说出后半句话：“……每次吃你的羊肉都好像中毒一样，令人欲罢不能……诶，你们在干什么？”

我翻了个白眼，说：“李二爷，您这大喘气再喘一会儿，今天这里就得出人命了。”

李二爷呵呵笑着，伸手虚按：“都坐，都坐，呵呵。吃菜，吃菜。”

我说：“李二爷，那个，你是皇上吧？”

李二爷连连摆手：“诶诶诶，你这小子，干什么呢，吃饭的时候能不能不要说那些败兴的事？”

我不管他，继续说：“今天这动静是您闹出来的？大军过境，我们在码头都看见了。您这又是打算征谁啊？老三，老六？还是你家老四？”

李二爷皱起了眉头，又慢慢咽了口羊肉，放下他那双象牙筷子，两只手捧在突出的肚子上，似乎在思考什么，片刻后，他说：“小兄弟，我看你也不是凡人吧？”

我点点头：“不怕告诉您惹您生气，前不久我刚把你家老四揍了一顿，他现在怂下去就是我干的。”

李二爷眼睛微微张大，瞳孔缩紧，淡淡道：“那你倒是不错。”

我说：“我这当然也不是邀功。你说人这一辈子也难得见到几次国家领导人，尤其是还在一桌上吃饭的，既然碰上了自然就很好奇，就总有些问题想问，您能给我解解惑吗？”

李二爷淡然道：“我这可不白解惑。”

我说：“那当然，我付钱。”

李二爷横了我一眼，我打了个哈哈，说：“或者随便别的什么，您看馋我哪点您就直说。”

李二爷轻轻摆摆手：“你先问，我再看。”

我点点头，看了一眼如临大敌的三大侍卫和满脸纳闷的太监总管，清了清嗓子道：“您——到底想把皇位传给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