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瞬间对于被抓包现行的恐惧让我紧张得连躲避或者反抗的欲望都消失了，我和姬汤两个人就站在原地，手上拿着刚从箱子里翻找出来的卷宗，痴痴呆呆地望着门口。

然而门口的人声到了帐外，就偏偏停在那里，也不进来，也不走远，让我们焦急得很，仿佛一把刀子悬在了半空中，你知道它会落下来，可你就是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落下来，这么僵持的过程是最要命的，还不如直接来个痛快的好。

姬汤说，不行，我受不了了，再等下去我会憋疯的，蛋儿，一会儿你瞅准时机回山上带人走，为师如果运气好，我们以后再见！

说着，不等我有任何的表示，把手上的卷宗往怀里一揣，直接掀开帘子闯了出去。

帐外站着二十来个皂衣捕快，原本聊得热火朝天，看见帐中昂首挺胸健步如飞走出来一个人，都下意识闭上了嘴巴，收起了先前高谈阔论傲视群雄的姿态，甚至连腰背都弯了下去，嘴里纷纷都唯唯诺诺：“大侠，大侠……”

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多捕快出现在这，但我知道此时满怀悲壮走出去慷慨赴死的姬汤内心一定很尴尬。

姬汤清了清嗓子，围着二十来个捕快转了一圈，犹豫着问：“你们……是哪个衙门的？”

我走出来说：“不用问了，一看就知道，一定是七侠镇的。”

那二十来个皂衣捕快中，唯一的一个缁衣捕头笑嘿嘿点头说：“这位大侠眼力真好，一眼就看出来了。您们也是承露台的大侠吧？”

姬汤的脑子迅速转了过来，不愧是刚成年就只身闯荡江湖的天才无业游民，他背过手，一脸不置可否的神秘表情，嘴里发出毫无意义却充满了威慑力的哼唧声。

我感觉再继续下去，其中几个年轻捕快都快被吓死了。我上前一步，把姬汤拉到身后，和蔼可亲地问面前的这一群捕快：“诸位，你们怎么出现在这里？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里是承露台的地方吧？”

立马就有两个看上去像是刚成年的捕快双眼一翻白，嘎一声向后倒去，剩下的人里哗啦一下跪倒了一半多，只剩下那名捕头和两名捕快站在我的面前，虽然瑟瑟发抖，但依旧坚强地挺起胸膛看着我们。

我一看，这样不行，这样再继续下去可能下一句话他们也都跪下了，我想了想，说：“你们先起来说话吧，这么跪着我有压力。”

那唯三站着的人对视了一眼，两名捕快膝盖一软，最终还是跪了下去，倒是那名淄衣捕头，虽然脸色已经惨白如纸，双腿瑟瑟发抖了，依旧还是坚持站着，说：“我，我是不会向你下跪的，作为一名淄衣捕头，朝廷正式公文任命的贼曹椽，姓名出身挂在刑部花名册上的正九品武官，我……”

姬汤凑了过来：“你们在说什么，说了这么久，有完没完，赶紧解决了，一会儿还有正事呢。”

淄衣捕头没顶住，还时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我恍惚间想起那么一个事儿，承露台后世虽然势力广大，南唐北魏都有它的办事处，但此时的承露台毕竟还是一个根基在北魏的有官方背景的江湖门派，作为一个江湖门派，它当然可以四海纵横不受管束，然而当北魏和南唐交恶时，它的北魏的官方背景，就让它具有了战时斥候的兴致。

现在北魏和南唐的关系好吗？这个不好说，尤其是在南唐皇帝李至正微服私访到自己国内腹地的这座七侠镇时，莫名其妙地就丢了脑袋，这桩事情不管对于北魏还是对于南唐，都是天倾西北地沉东南般的不得了的事情，稍微换个人来想，都会怀疑这到底是怎么了，这和北边那位究竟有没有关系，毕竟好像北边那位文帝也是前两年没的，新上来的这位景帝年轻气盛，一贯和南唐不怎么对付，殴打使节，驱逐官员都是常有的事，更别说手上掌握着承露台这么一个好使又不贵的顶级武力，该不会是北边那位哪天喝多了或者终于没喝多，突然就决定要搞南边一下把。

这个情况，新戴孝即位的南唐显德皇帝显然不会也不敢自己亲自出面，也不敢贸然调动大军或者内务处的人马前去调查——等级相差太大，恐怕调查结果还没出来，北边就又决定再搞掉南边一个皇帝了。苦思冥想许久，南边的朝廷突然有人提出了一个天才的想法——至正皇帝在七侠镇驾崩，这桩命案就是在七侠镇发生的，在自己的辖境内出了这么大一桩子纰漏，难道七侠镇的行政长官不需要进行调查的吗？

答案显然是要的，不仅要，而且要一把手亲自抓，要挂名驻点地抓，要亲自现场督办限期结案地抓。七侠镇徐县令本以为皇帝死在自己辖区，这下自己必死无疑，全家老幼抱成一团哭了三天，最后徐县令咬着牙闭着眼给自己的三房姨太太六个女儿一个侄子灌下了鹤顶红。这边鹤顶红刚一下肚，全家老幼正打着饱嗝吹泡泡呢，那边新帝的圣旨就到了，勒令他务必于七天之内查个水落石出，将结果具文上报金陵府。逾期全家满门抄斩诛九族，这个自不必说，若是七天内水落石出了，官升三级，调入刑部实缺候补，三房姨太太一人一个一品诰命。

前来传旨的天师看着徐知县捶胸顿足痛哭流涕的反应有些不明白，虽然说这七天破获刺君案好像是难了点，但又不是必死无疑，实在不行只要文章做得好，杀良冒功那都是咱们南唐官场上玩剩下的了，何必这么激动呢。

徐县令的情绪激烈得连传旨太监们的茶水费都没给，对于太监们来说，这比让皇帝死在丫的辖境内还不可原谅。

天使走后，徐县令疯魔了一般癫狂地取消了全县捕头捕快的假期，亲自把桌案摆在了刑房，衙门里不论是兵曹还是贼曹，统统派了出去。作为一个纵深郡县，兵曹一贯是县令小舅子混日子的地方，贼曹才是苦哈哈们的晋身之所。于是在皇帝被刺，举国哀悼的时刻，兵曹椽带着人马往怡红院一钻就没出来，而这个贼曹椽呢，二十几号兄弟终于决定冒着生命危险前来勘察现场。他们即便拿着徐县令亲手开具的文书进入新手村营地，依旧战战兢兢，毕竟听惯了传说承露台杀起南方人从不眨眼，心情好拿来煲汤心情不好便拿来刺身。于是，如今一见姬汤和我，便是这般模样。

我说：“不是吓唬你，你们都起来吧。字面意思，我颈椎不太好，这么低着头我也挺累的。”

听我说了这话，那名淄衣捕头才小心翼翼站起了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