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城在江城的时候，天桥下说书的李夫子讲了一本时下流行的《举世无双王霸天》。书的作者苏州的一个潦倒的文人所作，自费刊印两百本，却无人问津。

江城城东的肥头史霸公子，城北的大耳王天公子都是顶有钱的主儿，不知从哪里弄了一本到手。自己看了一遍不过瘾，还想找个口吐莲花的说书人给他们好好的再说上一遍。

俗话说的好，有钱能使磨推鬼。

大把大把的银子塞到李老夫子的怀里，就是要听听我们王霸天是怎么一路杀得那个头颅翻飞，鲜血四溅。

李老夫子好酒贪杯，不拘小节，看世事也圆润得多。不等王史两位公子找上他们负责城内治安的表舅哥。就已经老老实实的收下银子，开始说书。

第一天，天桥下人声鼎沸，叫好喝彩声不绝于耳。

第二天，天桥下车马如龙，王史两位公子的舅父也挂了个牌，刮了不少油水。

第三天，下雨，天桥下没人。一伙人将李夫子接到城中最大的烟花之地，晓风残月楼。鲜花似雪花纷飞，赏钱如雨点抛下。

狂欢过后，人们的热情开始退去。他们开始发现这三天所听《举世无双王霸天》里的故事内容，好像都是大同小异。

第四天开始，天桥下来听说书的人就开始变得少了起来。直到第七天的时候只剩下说书的李老夫子、阿城以及忠实的听众——王史两位公子。

李老夫子也不怪那些听客老主顾们，每天赶早的跑过来，听到故事的第一句就知道猜到了结尾。这些老看官能撑到第七天才没人，情分已经给得很足了。

毕竟王霸天的故事天天都是毁天灭地，翻江倒海。起初一天两天还能被李夫子那舌灿莲花的说书，吸引住，天天毁天灭地也不是回事嘛。

阿城并不是去听说书的，他在李夫子的那队书里面找一些风流人物的传记在看。履踏八荒的武皇帝，智珠在握的诸葛神算，一剑光寒十九州的公孙大娘，酒剑啸清风的青莲谪仙人，醉令鱼龙舞的辛稼轩……

阿城在李夫子的书箱后想着有一天也能像那些书中的人物一样，笑傲九州，快意人生。

几次从激荡的生履历回过神的时候，就亲耳听到李老夫子已经把一个故事换着地方、换着人名重复着说了八次。

而台下的王霸、史天两位公子，听着主角与冒死直谏的第八位将军，惊天地泣鬼神的打了八天八夜，之前是惊鬼神泣天地的打了七天七夜。终于王霸天一掌将反叛大将军的脑瓜拍的稀烂。

醒目拍下，两位公子的手掌也拍得生痛，心满意足的丢下大把大把的金银，带着书中主角王霸天一样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快感离去。

李夫子则是拿着这笔钱，带着阿城到城西最好的傻二狗酒馆，吃了一顿丰盛的葱爆狗肉。

狗肉炖的烂香，正好吃酒。

“你一定很好奇，为什么夫子我这个翻来覆去的故事讲了这么多遍，那两位公子还是听得津津有味？”

阿城给李夫子将酒满上。

“王公子八岁进学，十五岁纳监。史少爷晚一点，十岁进学，十八岁纳监。你说他们两位是智力不及常人么？”

“不是。”这点阿城没法否认。

“为什么两个心智健全的公子哥，荒唐的听着头颅翻飞血流成河的故事无法自拔？”李夫子就着一块炖得稀烂的狗肉，喝下一碗西山苞谷烧。

“他们不傻也不蠢，他们和习武待剑的你不同，也和那些整日里与黍麦为伍的农家业不一样。他们衣食无忧，却可能困死在这里，一辈子也出不了这座城。”

“权利、欲望、倚强凌弱的快感。在加上老头我一点精彩的描述。这就是他们需要的全部。两个终身只能困守在城北和城东富家公子哥，安分守法，与人无尤的快乐人生。”

“那我应该佩服他们不成？”阿城也饮下一杯。

“他们不值得尊敬，但也不该受到蔑视。”老头喝完，阿城又帮他满上。

“说不定你还有羡慕他们的时候呢！”

“羡慕？这不可能！”阿城的头摇得很坚决。

“无知者的简单快乐，说不定在他们眼里，想出去冒险的你才是个愚蠢的傻瓜呢！”老头就喝得越来越多。

“我总觉得书上那些人，打来打很无聊。外面的世界，真的如书中所说的那般，有着众多仗势欺人的权贵败类，四处充斥的尔虞我诈算计么？”

“仗势欺人的不会少，但你看到的不会多。就像王史两位公子这般，都是学业有成，以礼待人，出手阔绰的富人模样么。大奸大恶之人，必有大智大勇，真的坏人哪里像书中说的那么愚蠢。”

“至于打来打去就更加不用担心了，这世上还是有几处主持公义的地方的。”

“有这种地方？我怎么没听说过？”阿城举起的杯停在嘴边。

“太学下的‘浩然正气居’，妖族净灵山上的‘獬豸宮’，江城里的‘缉盗厅’，这世上还是一个讲道理的世界，除非你愿意逃到龙门沙漠那种不毛之地，或者再去有死之山上扯起一面盗亦有道的大旗。”

酒越喝越多，狗肉也越吃越香。

最后连汤汁都被吃得干干净净，阿城和李老夫子在天桥下醉成了两滩烂泥。

李老夫子《举世无双王霸天》的故事足足讲了一百零八天才讲完。那些老主顾之后也回来了一些，他们发现这个单调的故事听上一段时间之后，也有了那么一点乐趣。

可惜而同样的故事，赵无惧才讲到第二天，月儿这个小丫头就嚷嚷着听不下去了。

月儿没有王史两位公子那么好糊弄，赵无惧也没有李老夫子那般惊才绝艳的口才。

前几天阿城一行人遇上蚕谷谷主的大船，两船靠近之后赵无惧拿银子给船上换了不少的酒肉。

刘谷主对逆流而上的符船显然比银子和这群少年要感兴趣得多。可惜阿城的手上不缺钱，船舱里也不缺美酒。要不然真会将船和刘谷主换上一大笔银子。

反正自己有空再做一艘就好了，也只需半夜的功夫，也正好让月儿练练术法。

“阿嚏！”小丫头揉揉鼻子，“是小姐想我了吗？”

“你们封印了武落钟离山的那只大虫？”刘志苦了脸。这又算什么个事！仙风道骨的天降神人和身负巨剑的黄巾卫士还没出场，邪恶的凶兽就已经被几个不知名的少年清剿完。

见蚕谷谷主一脸失落的表情，赵无惧都没好意思说，那只躺在地上摊着肚皮睡大觉的黑驴，曾和白虎有过一场日月无光的大战。

知晓妖物被被镇压的桑谷之主，感觉受到了一点小小的挫折。打不了老虎就这这空手回去的话，大宝、二宝、三宝、小宝那里这张老脸怕不是再也抹不开了。

刘志再想想那帮子文武臣僚，平日那副巴不得自己老老实实坐在桑木宮的大殿之上的嘴脸。

要是这么丢脸的坐回那里，听他们说着治国齐家平天下的大道理，刘志觉得自己还不如一头扎进江水里还光彩一点。

说起来，那帮文武臣僚里，不是有好多还打着光棍的么，怎么说起治国齐家的道理来也是一天一套的。

回去是不可能回去的。据说巫山里有个十二什么大阵，到时候叫上巴老三，兄弟几个一起去解了那个大阵，此行应该也不会那么丢人了吧！刘志不知道巴山的大阵已经没了。

“谷主，没别的吩咐我们一行就先告辞了。”从头至尾都是赵无惧在和蚕谷的人打交道。

阿城忙着将月儿看住，被迫节食的小丫头看起来就不像一个安分守己的主。

驴子昂首挺胸的在船上溜达，抽空还吃掉了人家一束装饰用的牡丹，赵无惧有点尴尬的和蚕谷谷主请罪。但心事挪到了巫山十二峰上的刘志完全没有注意到，只是简单的向赵无惧挥手以示告别。

其实毛驴还是比较喜欢吃莲花多一点，嘴角的牡丹花瓣让它想起了苏府的莲花池。自从能化形上去之后，只要一到这个季节，黑驴就会变成一只大鲤鱼在荷叶下面睡午觉，睡饱了就摘下几朵莲花带回洞里，胡萝卜就莲花，简直是人间美味。

啧啧，那真是难忘的一段时光！

据一本上古食谱说，油炸莲花的滋味更是了不得，有空一定要赵无惧做一盘出来。

赵无惧可没空什么油炸莲花！

当他走到阿城和那名身负重剑的大汉之间时，剑意法阵中的感觉在现实中出现。

似乎凝聚成实质的剑气环绕着自己，稍有异动便是粉身碎骨。

“砰！”剑气激荡。

赵无惧安然无恙，毛驴嘴边一片残留的牡丹化作齑粉。

试剑这件事情其实要找上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才有意义，那位未来的信陵君锋芒毕露，还是太弱了一点，接不住自己一剑，王大胡子对他没有兴趣。

他将目光投到了和那位小姑娘站在一起的少年身上，少年腰间的那把铁剑让人感到危险的。王大胡子在脑海里推演了九九八十一剑，不管是哪个方位，哪个角度。结果都是巨剑递到少年胸膛之前，那把铁剑就会先洞穿自己的咽喉。

王大胡子剑术走的是以拙破巧的刚猛知道，但这并不代表他是个只知道拼命的莽夫。

王大胡子是个极其有智慧的人物，要不然他也不能将洛阳沙漠里，手握三千亡命之徒的悍匪，沙海一阵风一剑劈成两半。毕竟沙风寨口的黄沙中龟息三天三夜，可不是一个只知用剑的莽夫能做到的事。

王大胡子聪明且惜命，所以他极力的克制了自己翻涌的剑气。

但强大的压力之下，赵无惧踏入两人之间的时候，还是有一丝不受控制的剑气攻了过去。

未来的信陵君安然无恙，消失的只是一片小小的牡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