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 第二章 独酌无相亲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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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有养过一只猫么,我怎么不知道。

阿城将那只名叫五更的小黑猫忘得一干二净。

任谁坐在净坛乡里最大的至味楼中,对着一只大羊腿,配着三危山的郁金香,顾若无人的大饮大嚼时也不会记得家里是养过一只猫还是两只狗。

最正宗的郁金香产自兰陵,李仙人的诗里“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当兰陵毁于战火,郁金香的酿法也和兰陵遗民一起四散开来。

如今世上冠以郁金香之名的美酒多如牛毛,但残缺的酿法终究不能重现昔日的荣光。

西北无际沙海那边的三危山,上面住着的羽族人据说是兰陵遗民,这话无从稽考,但产自三危山的郁金香确实能让人醉的不知身在他乡。

净潭乡是出江城往桑谷途径的第一镇,对于正常人而言半月左右的路程,阿城自己走了足足两个月。阿城在炙烤羊腿的时候自省了一下,将所有的罪责都归结到和楚生那样温吞的人一起呆的太久的缘故。

但心底有个公正的声音在说,你睡得太多,醒的太少,你不太舍得离开这座城。

一天走上三个时辰就开始找地休息,阿城用“路途虽远,终须有到之时。”来说服自己。少年郎最不缺的东西就是时间。

最外一层的羊腿肉在炭火上已经烤好,阿城用割肉刀片下肥瘦相宜的一片,配上琉璃盏中荡漾的郁金香,醉意又添上了几分。

给邻座酒客上完菜的店小二来到阿城桌前,殷勤的为他满上一杯:“大爷您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小的马上给您办利落了。”

阿城将满上的酒一口尽饮,小二手不停歇的又满上一杯,阿城笑了,摆手示意。

“那小的先下楼,有事您吩咐!”小酒倌阿六一开始对这位衣衫褴褛,腰悬破剑的爷是不大待见的。但这世道不知怎么闹的,各大酒楼间总传来客人一恼,就喜欢用热汤水灼伤小二郎。物伤其类心有戚戚的店小二们,最近只能不管遇上什么客人,都是笑脸迎上,再摆出七分的恭敬。虽说伤人者一般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但谁会想平白无故找罪受呢。

幸运的是眼前这位爷十分上道,刚进门就将一袋银子摆上了柜台。自己伺候好了,时不时还能拿上一两个赏钱。阿六腰弯的更低,将剩下的三分恭敬补齐,再添上二分的殷勤。阿城前阵子与涩口干粮、劣质村酒、风沙尘土为伍,到这酒楼上着实享受了一番,可惜钱稍微花的快了那么一点。

在第三天的下午,阿城将最后的两块碎银:一块将酒壶装满,一块抛给了眼前殷勤的小二哥。阿六弯腰给这位豪爽又好伺候的主把酒壶捧上,“大爷,您的酒好嘞!”阿城掂了掂手中比平日里重了几分的酒壶,向小二哥扬了扬手臂,示意承情。

身无分文的阿城走上街头,他独自一人的时并没有楚生想象的那么无所不能。阿城骨子里是一个很注重享受的人,在镇上最好的酒楼里,吃最好的肉,喝最贵的酒。但他的懒却已经深入了骨髓内,远胜于享受。他吃干粮的时候会搬出“五味使人口爽,无色令人目盲”那一套来说服自己,并且大多数情况都能成功。

就像现在,阿城躺在河堤上,穿着一件破衫,随风中飘荡时不时掉下几片碎布的破衫。吃着干涩的粟米馍馍,喝着酒壶里兑满的清水。楚生那多给的一袋银子,确实让他啃馍馍的时间往后面又推了两天,但没有一个活着的楚生,阿城总会碰上饿肚子的这天。

躺着草地上看着天上越聚越多的乌云,阿城又想起楚生养在院子大水缸中的那几株莲花,这个季节里水缸中还剩几片去年的残叶浮在水面。每逢下雨天,雨打残荷噼里啪啦的着实扰人清梦。可偏偏楚生说什么“留得残荷听雨声”。

楚生并不是一个穷酸,所以他听任气急败坏的阿城用木板将水缸给盖住。

阿城看向远处,河提凉亭边一块刻有九大方伯印记的西定都界碑竖在哪里。那个仗剑而起群雄逐鹿的年代究竟是个什么模样,阿城自己没见过,但听桥下说书人讲过。

定都界碑立于百年之乱平定之后的第三年。

百年大乱的起因很是寻常,末代帝王生的皇子多了一点,龙驭宾天又快了那么一点。

大旱,大荒。众多该死天命汇集,结果就是皇帝的九十九个皇子相互结党攻伐。

以下克上,大小兼并,最后剩九大方伯鼎立的时候,举国上下十室九空,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各方伯餐无肉食,宴无管弦。就这么闹了很多很多年。

最后,据有鼎鹿之野的光雨,以中下之势力,在乱世莫名其妙的保存了根本,末代皇帝赐予的神武卫,成为天下间最完整的一只卫军。

乱世里,礼崩乐坏,长幼失序,什么名正言顺、仁义、礼乐、德治、教化,统统不见了,得手的就为高明,失意的就叫落魄。光雨厌倦了这一切,他发现自己好像过得并不比说书人口中的太平县官快乐,于是他用兰陵城破缴获的郁金香将自己灌得醉了又醒,醒了又醉,忽然有一天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八个分不出辈分的亲戚站在了自己面前,哦!原来大家都打累了,想立个皇帝出来。那为什么都看着我呢?

光雨邀八大方伯盟于云梦,推长皇子悬度为天下共主,都江城。其后五十年,天下八方诸侯各自为政,共奉天子以祭祀高阳帝传下来的宗庙,楚天下保持着一个完整的外壳趋于平静。

朝廷累了,江湖也累了,似乎所有的生气都被这场动乱吸了个干净。

世上无英雄,人间无侠客。阿城觉得这样静如死水的江湖好无趣!天上雷声想起,片刻后雨点由疏渐密。

阿城拔出铁剑,一式斩天将雨慕分开,将自己从那段历史中拉扯出来。

粟米馍馍难吃,沾上雨水后的口感尤其让人难以忍受。阿城拿起酒壶将微带酒味的清水一饮而尽,手掌虚握将充盈雨中的剑气捏散,雨幕又开始落下。相较楚生倚窗听雨声的诗意,阿城倒更喜欢在雨中放歌的肆意。少年在河堤之上踏雨而歌,雨水从天上落下,涤荡着一身的尘逅。

一步踏出,江城渐远。

阿城出江城的第二天就半饿半晕的倒在了路旁的稻草堆里。

楚生印象中的阿城,八岁时就拿着衙门口的的通缉布告,换来了家中半年的口粮。衙门的捕头盯着面前的小孩将他手中的布包打开,一颗须发凌乱的头颅从里面滚了出来,落在了通缉布告的旁边。

验明正身之后,五十两花红入手,阿城叹了口气,杀人并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就算是对方是一个弑主叛逃的恶奴,阿城不觉得自己有掌握别人生死的权利。

最初打定主意拿这份赏钱的时候,阿城动身往城北高家庄上走了一趟。这个杀人者的故事,在说书人那里不算新奇,但在高家庄上却是一件大事。

侍女和护院私定了终身,但老爷又不是一位宽厚仁慈的主子,再三哀求才获得了二百两一手拿钱一手放人的口头约定。护院交完钱之后,第二天只在井边捞起了一副,衣衫破裂脖子上又掐痕的尸首。少庄主纨绔,小侍女刚烈,事情并肯定不会就此完结。就算了老爷退回来二百两银子,又给了五十两当封口费,但护院还是不见了。高家庄老少两位庄主日日夜夜里都让护院守在床前,直到有一天那位护院在外乡投河殉情的消息传来,两位庄主才放下心来。但是撤下护院的第二天,两位的头颅就摆在了那位叫莲香的侍女的墓前。

在说书人的故事里,报得血仇的少年要么殉情,要么投案。但是那位名叫“铁柱阿二”的护院消失后,松风岭上多了一位人称“快刀二郎”的山大王。

有些人在受人欺凌之后,往往会欺凌更加弱小的人来释放自己心中的仇恨。

阿城在松风岭周围奔走了半月,岭南一户三个月前被劫掠钱财,岭东四户三位户主二月前被砍伤手脚,月初岭南又遭劫掠,一户庄家四口被杀。

阿城打听消息的时候,松风岭四周出现了不少奔走的官差。不过他年纪太小,人们只觉得这少年太好奇了点,但少年天性,并未引起差人的过多关注。

午夜将至,阿城出现在“快刀二郎”的虎皮大椅前。

阿二睁开迷糊的双眼,一个八九岁挎着木剑的小孩站在了自己的面前,他艰难的转动脑子,自己果真是喝太多酒了么,有个小孩进来都没发觉,巡山值岗的也尽是些废物。

“你是谁家小哥,来我这山寨作甚!”阿二又从椅旁的案几上拿起酒碗喝了一口。

几个月的耳闻目见,阿城并不想质问过多,而自己也并非是能与人定罪的判官。血光乍起,阿二只觉得自己的头喝酒之后沉重的头变得好轻,然后真个世界开始旋转,接着一片红色迷住了自己的双眼。

“二哥,再过一天我就能拿到赎身契,之后我就跟你回老家”一个温柔的女声在阿二耳边响起。

“是莲香么……”

“回家之后我们就成亲!再生两个胖娃娃,大的叫虎头,小的叫豹尾。”

“那女孩怎么办。”

“女孩就叫珍珠,像他娘一样!”

“……”

阿城将赏银交给楚生,将自己在房里关了半个月。

虽然没有自己捕快也会上山,但还是有东西堵在了阿城胸口。楚生用阿城拿回的银两请来郎中给牛奶奶看好了病,又拿出一点买了画具。在银子花完的时候,书画店的宋掌柜也将第一笔卖画的银子送上了门。

“喂,醒醒!”阿城睁开眼,就看到眼前有只小猪手在飞,刚凑上去想咬一口,那手又飞远了,接着一声尖叫将他彻底惊醒。

“小姐,他想咬我!!!”猪手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鬟,被认作猪蹄的是她带着婴儿肥的小手。

“谁家小哥,怎会露宿这荒野之中?”一个珠玉般温润的声音从远处的轿中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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