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像没路了,怎么办?
她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不知何时出现一把刀。
她找到了她的武器。
握住刀柄,刀身轻颤,似乎在向主人传递它的喜悦。
那是一把细长的苗刀,刀柄上有着精致的图案,似乎是一只雀儿,叼着什么。
青挽了个漂亮的刀花,隐隐可以听见雀鸟的欢鸣。
青珏,她就是知道,这是刀的名字。
青鸟衔珏,没有火凤燎原那不可一世的气势,却自由在诸界飞翔,传递消息,追逐着希望。
这回,青没有继续逃避,而是径直闯入群妖的包围圈内。
将刀舞得虎虎生威,妖怪们一个反应不及,让她又一次冲了出去。
青迅速奔跑,有些焦急。
出口,出口在哪?
好像天快亮了,这些妖怪也亢奋起来。
必须在天亮之前离开!
“诶,这边!”前方,小巷,一个女子探出了头。
直觉对方没有恶意,来不及多想,身形一晃,她窜入小巷。
同时,小巷里的那人手指一点,紫光闪过,巷口的一根木头化作一个短发女子,拔腿就跑,妖怪们嗷嗷地追了过去。
她得以喘气,也看清了对方的模样。
哪怕同为女子,她也为对方惊艳了一把。
白色和服,绣着精致的紫色小花,五官说不上多精致,却有一种我见犹怜的气质。
对方拉过青的手,从小巷中探出了头,指着一个方向:“往那边走,就是大海,找到大海就可以回去了。”
“为什么要帮我?”青有些困惑。
那女子露出一个贤惠的笑容:“你的刀没有出鞘,没有对任何异类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所以,你是个好人。”女子下了定义后(青:······有种微妙的感觉?),又鞠了个躬,“如果可以的话,能放过大家吗?我们不是有意冒犯贵城的守护者,只是被封印太久,大家闷了许久,好不容易出来了,还没注意到物是人非。”
“甚至连这里不是他们的家乡也没意识到。”
女子脸上还挂着笑容,眼底的悲伤一闪而逝。
青沉默了,突然抬头:“你叫什么名字?”
“阿藤。”
“我是青,南宫青。”青面容坚毅,念出的真名带有某种魔力,“我会帮你们回家的。”
“好,我等着。”阿藤浅浅地笑了,目送那个短发女子从小巷掠出,向大海奔去。
在她身后的墙上,爬满了藤蔓,紫色的花儿吐露芬芳。
女子闭上眼,身影渐渐消散,表情安详。
“晴明,终于可以去找你了······”
紫藤花下,精致的少年浅浅睡着,一朵花儿温柔地落下,轻抚过少年的脸庞。
······
“紫藤精啊,一个执着又痴情的妖怪。等待千年,只为见得心爱人一面。”
书生摇着扇子,似乎有些感慨。
城里的喧闹又大了起来,妖怪们似乎发现木头傀儡的伪装,气急败坏起来。
青已经赶到了海边。
伴随着百鬼的震怒,海面掀起滔天的巨浪。
她看见海面上空那时隐时现的大门。
那是回去,回到现实的道路。
一个扭身,她腾空一跃,想向那里飞去,却感觉有东西缠住了腰。
发鬼松开头发,得意地笑。
百鬼近了,桀笑地围了上来。
表情狰狞,他们在百余年的封印中几近发疯。
“留下来······留下来陪我们······”
“大姐姐,留下来,陪娃娃玩······”
“好孤单,好寂寞······只有你们这些丑八怪的脸,老娘早已腻了!”
“叽喳!留下来!你不愿留下来?叽——那雀儿会把蛋下在你的体内,让雀儿的后代将你内脏吃光光!叽——”
“诶诶诶,把皮记得给我留下!这可是身很漂亮的皮囊呢!”
“好主意!那样我们又有新面孔了!”
“姑娘啊,留下来吧,你想要什么,我们都可以给你,哪怕你想要天上的月亮,我们都可以想办法给你钩下来。只要你留下来·······”
“你们冷静点!”看着发疯般的百鬼,青频频后退,“这里不是你们的家乡,但我可以想办法帮你们回去!以真名起誓!”
百鬼沉默了,随即更加喧闹。
“她说什么?她说要送我们回去!人类的话可信吗?”
“怎么可能!当年那个阴阳师就将我们统统封印到这个鬼地方!明明小时候他还陪我们玩的·······”
“回去?为什么要回去?在这影子般的家乡呆着还不够厌倦吗?为什么要回去,我们可是要闯荡天涯的百鬼!”
“就是就是,还有,带上她!那么有意思的小姑娘,要让她加入我们,一起闯荡!”
百鬼似乎达成了共识,又围了上来。
“不要这样······”青不断后退,突然脚底一空,滑落下去。
“呀?!”百鬼惊。
“谁会游水,快救人啊!”
“额,溺死鬼会游泳吗?河童呢,去把那个蠢货捞上来!不对,先救人!反正你死过一遍不会再死了!”
·······
青慢慢下沉。
在下坠的一刹那她就僵住了,手脚发麻,当反应过来时,已经沉在水里了。
她精通格斗,实力不错,可以在空中短时间飞行,可哪怕本事再大,她依旧是个十足的旱鸭子。
“唔······这回还会有哥哥来救我吗?”
苦涩的海水涌入口中,思绪脱线的丫头,还在胡思乱想。
“哥哥大概不会来的吧,这可是他的伤心地啊······还有个哥哥·······那个说教魔,他也没那么快找到这里吧?”
自己这次是偷偷接下这个任务的,隐瞒了所有人。
“好想流泪啊,流到海里就没人看的见了吧?”
“小青好想你,哥哥。”
青的意识渐渐迷糊,恍惚间,好像有一只冰凉的手拉住了她。
——————————
“你是谁?”莫语面无表情地盯着眼前突然出现,打着油纸伞的少年。
虽然对方刚刚在所有人面前来了个惊天动地的平地摔,她依旧无法小觑对方。
她感到一阵奇怪而又隐晦的波动,指向眼前的中山装少年。
此时少年用了点小把戏清理了满身泥泞,拾起油纸伞,也抬头望了过来,神色淡漠,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
心中的波动更强烈了,那是强者间的共鸣。
此外,还有一点令她很介意······
少年身后,是一个扎着马尾的青年男子,戴着老气的眼镜,有意遮住大半张脸,看不清面容。
见莫语看向自己身后,少年沉默了一会儿:“这位先生是在下在路上遇见的,好像遇到点小麻烦,在下就带他过来了。”
说实话,他没见过这么弱的行者。
莫语:“······谢谢。”
怕不是什么小麻烦吧?莫语知道,自己这位老友一直在学校里窝着,总是一幅神游天外的模样,关键是实力出奇地弱。
这次他莫名其妙离开学校,八成是要出事的。
明明前一天晚上刚把他从酒吞童子手下救出来一回······
莫语虽然依旧面无表情,周身的气压一低再低。
“不知阁下是······”见莫语陷入某种微妙的状态,有一个异类叹了口气,小心翼翼地询问少年。
“姓黎,单名一个‘言’字。”少年只是微微一瞥。
“你有什么事吗?”调整好心态,莫语开口了,沙哑的嗓音让少年微微蹙眉。
“阁下是这座城市的最强者,槿莫小姐吧?”
·······
在每座城市的异类中都会有一个公认的“最强者”,不是说一定达到了“强者”的境界,而是最令大家信服的一位。
也有人戏称其为“明面上的最强者”,或是“领袖”。
他们不一定有着实权,通常不过被视作一个象征,事实上,有些异类甚至不一定知道谁是自己城内的最强者是谁。
但在遇到大事的时候,异类总会自发地跟在某位身后,那位,就是最强者了。
他们是异类中的无冕之王,承担起“领袖”的名声,就必须肩负起相应的责任。
沪都自百年前被迫开埠,就成了鱼龙混杂之地,百年的发展使这趟水越来越浑浊,关系错综复杂,异类众多。
所以,“沪都”,又有“魔都”之称。
在这种情况下能被承认为最强者的,实力可想而知。
沪都的最强者槿莫小姐是一个神秘莫测的异类,没有人知道她的来历,也不知道她究竟是哪一类异类,只知道她活了很久,而且是一名强者。
她的奇迹不明,声音沙哑,不知是先天还是后天的原因。
一直以来,她对“非人”的纷争漠不关心,和非人相比,她似乎更喜欢亲近人类,久之,也没有谁记得她是一名异类了。
直到那个动荡年代的某天,发生了一起震惊世界的惨案。
杀人的竞赛,人命怎么能这样被作践!
枪杀,刀砍,活埋,水淹,残忍的行径,人命仅仅成为一个数字,一个比赛,一场游戏?
异类被抑制地剩不了多少力量,而新人类的力量尚且弱小,毕竟他们只是稍强一些的人类罢了,根本没有能力直面子弹大炮。
有热血的非人目眦尽裂,不顾阻拦前往,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场灾难的发生,或是同样在枪炮刺刀前倒下。
没过多久,那座城就彻底失去了消息。
后来,有大胆的非人前去查看,日寇全然不见踪迹,只有漫天飞舞的花瓣,淹没了血迹,埋葬了尸体,飘落在劫后余生的人们脸上,安抚着他们。
那是一个奇迹。
白衣的槿莫手持一朵白菊从城中走出。
她在祭奠这座城。
自此,就有了“白衣花神”的名声。
那场灾难,发生在1937年12月13日。
六朝古都的京南沦陷了,枯萎的城市,如同在盛夏凋零的鲜花。
动荡过去之后,槿莫小姐在沪都定居。
她被认为是这座城的最强者,却依旧和过去一样,对世事不闻不问。
唯一的变化就是来到医院工作,并成为医院的庇护者,任何敢在医院闹事的人或非人,都会被她毫不留情的清理。
此外的事情她也不管,她是医术高超的医生,平日里也就是给人们看病,没病人的时候就是看书。
有人说她是碍于某个誓言,不得随意出手。
此次百鬼夜行事件影响过大,凭空出现了一座城,百鬼在夜晚现身,甚至有一名世家的新人类失踪。
最强者不得不出面。
·······
话说了那么多,此时少年早已不见了踪影。
“人呢?”有异类四下打量。
“那里,”旁边的异类抬抬下巴,指向天上,“他进去了,那座百鬼平安城。”
“那么危险,不会出事吗?”
“谁知道?反正他的实力比你我要强,而且大姐头都没说话,你急啥?”
“总觉得黎言这个名字哪里听到过·······”
“黎言,字可孤,遗文阁的主人······嗝儿~”路边晃晃荡荡飘过一个醉鬼。
下一刻,醉鬼却是一个激灵,一个尖叫:“嗝!可孤?!遗文阁主人,行者可孤?!”
异类们集体沉默,依稀忆起某个传闻。
“开玩笑的吧·······”
“那位不是在隐居吗?这次怎么出手了?有谁委托他了?”
“以后出事咱们跟在谁后面?”
“天知道······”
“洗洗睡吧,等真出事再说。”
莫语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连带那个神游天外的马尾年轻人。
可孤公子,行者,遗文阁的主人,隐居在州广的强者。
过去的交易人,故事的改写者,触及规则的异类。
这样一位在民国后横空出世的强者,竟只是一名少年人?
·······
非人中,还有一个人若有所思。
笔挺的西装,精英般的模样。
他就是之前在海面上的人,新人类中某个势力的特派员。
新人类虽是人数远远少于异类,十分松散,但伴随着百年来的发展,除了几个世家,剩余的形成了不同势力,比如道士,阴阳师,宗教人士这类。
看似不过是些江湖骗子,只是有真本事的人过于凤毛麟角。
他们在每个城市都有自己的观察员,观察这座城市是否安定,有异常的时候及时汇报,然后由这个地区所在的势力会派出专人处理。
如果其它势力有兴趣的话,也不是不可以加入,但能得到多少有用情报,就看各自的本事了。
相互合作,却又由于观念的问题无法走到一起,这就是这些势力世家的联系。
但除了少许激进人士外,他们至少都认同一点:异类和新人类不得主动干扰普通人的生活。
有意思的是,这也是异类所认同的观点。
在每次出现异常的时候,异类会在没有新人类介入的时候自行处理,新人类来了,会有一定程度的合作,气氛通常是和谐友好的·······大概?
总之,他这次就是为百鬼夜行一事而来。
百鬼夜行曾经是真实存在的,给普通人的生活造成巨大影响,不过仅存于东瀛,而且早在平安年间,被某个天才阴阳师封入另一片空间。
此次,那座空间的大门却在沪都打开,百鬼降临。
此外,他来沪都还有一个目的,为那个失踪的新人类,她来自一个曾庇护异类的家族。
······
南宫青醒来时,被平放在一艘船上。
“他呢?”她抱膝坐在船上,低低问道。
周围隐隐绰绰,怕吓到她一般,百鬼们小心翼翼地一个接一个浮现出来。
“那个少年郎?他走了。妹妹啊,他是你什么人?”长着蜘蛛腿的女子凑了上来,“心上人?听姐姐一句,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洛新妇妹妹,你怕是错了。那个少年郎,怕是真心的呢~否则怎么会放我等一马?”
“他做了什么?”南宫青抬起头。
“老身在此谢过姑娘了,”颤颤巍巍的声音,是曾经向她推销白粉的婆婆,据说用了她的白粉就会让整张脸剥落下来。
从百鬼们你一句我一句的叙述中,她拼凑出了真相。
那个凭空出现的少年人,一出场就震慑了百鬼。
哪怕与外界脱节百年,他们依旧可以感知到那强者的气息。
少年神色淡漠,望向百鬼的眼神,如同街边的石头。
或许他本来是想将百鬼抹杀殆尽。
他突然看向海面,神色一惊。
百鬼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将那女子捞了上来。
盯着水里泡着的两个妖怪一会儿,少年消失了,和他来的时候一样突然。
“总觉得他有点落荒而逃的感觉·······”
“我们以为那个煞神走了呢,突然又听到一个声音。”歪着头的小和尚,头上飘着一朵云。
“嗯嗯,他叮嘱我们照顾好你,然后说他会把这里的门关了,但可以帮我们在家乡开一道门,不会封印我们,允许我们自由行走,只要不影响常人即可。”插话的是一只狐狸,轻轻摇曳九条华丽的尾巴。
“所以,谢谢你啊,之前吓到你还真是不好意思,我们只是希望有人能陪我们玩。”怯生生的娃娃音,主人却是一个通体发红,长着大牙的妖怪。
“姐姐快点走吧,那个大哥哥说过这里的门很快就要关了。”
······
“解决了。”少年合上手中的书,听见身后的脚步声。
“真的吗?”沙哑的声音,是槿莫小姐。
“他们中的大部分没有恶意,而且也不缺聪明人,剩下的会自己解决。”
“我相信可孤公子也是一个聪明人。”许久,他才听见女子的叹息。
莫语走后,只剩下少年独自一人了。
天上又淅沥沥地落下了小雨,他这次却没有打伞。
他知道这次是什么唤醒昏睡的自己了,是那些曾经的家人。
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本来他以为自己和他们早已没了任何关系。
“黎言,求求你,去死一死好不好?好不好?”
那个男孩双手持枪对准他,手还在抖。
他开口想说话,想像过去那样拍拍他的肩,感到衣角被拉住了。
“黎大哥,我又惹祸啦,怎么办?”
童花头的小丫头吐吐舌头,躲在自己身后。
“他是我弟弟。”
抬起头,迷茫看严肃刻板的大哥挡在自己面前。
翻开书,查询南宫家的近来。
心很乱,可是不能在这里发泄出来,不能在外人面前。
他只能是笑容温和的遗文阁主人,或高高在上的可孤公子。
昂起头,任凭雨水打在脸上。
雨渐渐大了,下得畅快淋漓。
好大的雨啊,和当年一样。
在雨中沉默许久,他才捡起伞,瞥了一眼角落,才转身离去。
阴暗的角落,隐藏着一人。
少年最后一眼,是漠视,是警告,他对此只是冷哼一声。
“这些怪物,从来不是什么好东西。”
······
“呃啊——”
以为自己可以将一切藏在心里的,回到书阁,这只属于他一人的世界,还是忍不住发出野兽般的嘶吼。
或许哭出来会更好。
物是人非,事事尚未休。
“咳,咳咳咳。”他突然止不住地咳嗽起来。
感到力量在体内流逝,他抬起头,挑眉,轻蔑地笑了:
“呵,能告诉我吗?这次,我又做错了什么?”
遭到力量的反噬,是因为自己起初想抹杀百鬼,还是因为最终放他们了一条生路?
还是因为自己嚣张的行为,想取代槿莫,成为这座城的“领袖”?
······
郊外,南宫青在这里租了座房子。
这里很安静,很符合他的喜好。
怔怔地望着窗外的雨,她在发呆。
“你到底是谁?我知道,有人一直跟在我身后。”
“我?”书生从空气中现形,似乎有些意外女子能够那么快发现他,连“小生”的口癖都忘了说。
他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一手撑开扇子,轻轻摇着,蓝色的布包渐渐褪去,露出一堆骨头:
“小生不过是个说书者罢了。”
说书灵生前是个说书者,没人爱听他的故事,死后便抓人让那个人听,三四天,他会招待那个人,也会报答那个人,但若不听,他便会掐死那个人,给他放在怀里,讲故事,一直到这个人就剩下一堆骨头。
这是他的最后一个故事。
“有缘之人,终会再见。”
“再见,美丽的小姐,相信我们还能再次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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