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源一个猛子扑了上去，就像是冲上岸的野兽一样，轻松就攀援到了灯火微弱的岸边。

白权筝从阿源的背上下来，跪倒在地上，双手撑地，吐了好久。她冷得嘴唇乌紫，瑟瑟发抖。阿源把重剑背在背后，那把剑虽然收在剑鞘里，不至于随着河水把白权筝切碎。但是剑鞘撞在脑袋上，那滋味儿可真是要了白权筝的命了。白权筝想到了琉璃国的人在白泽城外蠢蠢欲动，还是强撑着身子想要进城去。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阿源拔出重剑的声音。

白权筝抬起头，发觉他们现在站在一块儿大石板上，石板两侧有石头堆砌的台阶儿一路向上。这里似乎是个洗衣裳的地方，只是，两侧的台阶连接的，不是光明正大的大道儿，而是曲曲折折，一路向上，不见天日的漆黑小道儿。

白权筝抬起头，发觉周围渐渐燃起了灯火。灯火照亮了周围的台阶和小道儿，她才发觉，自己来到了白泽城最危险的地方——

鬼市。

鬼市不是这个地段正儿八经的叫法，这儿本来叫柳子巷，是个专门卖春宵的放荡场所。当年琉璃国放火攻城的时候，只有这里，因为距离银星河近而被烧得不厉害。虽然说，原来是个不干不净的地方，但是，逃命的时候，大家都窝在了这里，等着元初城的军队来解救他们。

那时琉璃国对白泽城势在必得，所以进了城之后就开始大肆烧杀。是柳子巷里的姑娘们，穿上了鲜妍明媚的纱衣，戴上了染脂带粉的首饰，打扮得花枝招展地拦在了那些攻入城的琉璃国士兵面前，靠她们的一抹风月，愣是拖到了元初城的士兵大破琉璃国的守卫。

白权筝看了看鬼市的四周，这里就像是一个篮子的内部一样，最顶上是一片黑压压的穹顶，不见天日。最下面是贯穿这个遮罩的银星河，从地势最低的银星河一路往上看，全是层层叠叠的石阶。石阶像蛛网一样渐渐往上升，遍布周围的每一个石洞，那些石洞就像是篮子上的眼儿一样，布满了整个穹顶。

四周逐渐亮起了火光，透过幽幽的火光，白权筝看到了那些石洞里，闪烁着成对儿的光亮。那些光亮来自于藏匿在石洞中的人，那些人睁大了眼睛，死死地盯住了白权筝，就仿佛洞穴里的漫天蝙蝠，贪婪地凝视着不小心走进洞穴的丰腴猎物。

白权筝站起身，对着阿源说：“把剑收起来。我们现在和他们起冲突的话，必死无疑。”

阿源点了点头，乖乖把剑收了回去。

就在这时，穹顶上传来了一阵尖利的笑声。白权筝翻了翻白眼儿，恼火地说：“今儿还真撞上那老家伙了。”

就在这时，石洞中走出来一个身上戴着锁链的老妇人。那个老妇人的双手双脚都被锁链锁住，还有一条锁链锁在他的脖子上。她衣衫褴褛，手脚都已经变形了，佝偻着身子，一边坏笑，一边往外走。她看了一眼白权筝，说：“我还以为是什么小鱼小虾撞进了咱们鬼市，原来，是白大小姐这条大鱼啊。”

“鬼婆婆……”白权筝抬起头，往后退了退，护住了身后的阿源。

“这么害怕干什么，”鬼婆婆一边走，脚上的镣铐一边丁零当啷地响，等走到了白权筝面前时，她笑着说：“您可是高高在上的大小姐，白源城主的心肝宝贝儿，我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杀了你这个……”

“鬼市最痛恨的女人呢？你说是吧。”

白权筝站起身，义正言辞地说：“鬼婆婆，我是万不得已才来这儿冒犯您的。现在琉璃国的刺客就在白泽城外徘徊，我不得不进城，把这个消息传递给我父亲，好让他早做准备。”

“去去去，少和我说这些光明正义的玩意儿。”鬼婆婆手一挥，她手上的镣铐就叮当响：“当初，我的姐妹就是因为琉璃国的人来了，结果一个个像跳火坑儿似的，牺牲在了那些琉璃国士兵的身下。嘶……我掂量着，你们白泽城的人，是不是都欠我的这些姐妹，一条命啊？”

鬼婆婆靠近了白权筝，她身上散发着甜丝丝的香气，但是也难以掩盖她的破衣烂衫散发的刺鼻味道。鬼婆婆挑起了白权筝的下巴，说：“你们白泽城的人，都看不起我们鬼市的人。说咱们是祸害，是污秽。那咱们这些祸害，当然是巴不得你们白泽城现在就化为灰烬啊，怎么可能，给你这个机会，回去想办法救人呢？”

白权筝没想到鬼婆婆会这么不配合，慌张地说：“如果白泽城失守，那么琉璃国就会把这儿当成跳板，然后把整个天启国攻占下来啊！”

“跳板，不就是活该被牺牲掉的嘛？”鬼婆婆挑了挑眉，说：“你父亲当年号召我的姐妹们，去勾引那些琉璃国的士兵。好让白泽城的其他人能躲进咱们鬼市来，利用银星河往外逃的时候，可是一点儿都不客气啊。”

“你父亲当初可真是有远见啊，我的五六百号姐妹，全被你父亲鼓动了，无怨无悔地去被那些禽兽不如的琉璃国士兵糟践……她们换来了什么？换来了你父亲稳稳地坐上了白泽城城主的光荣，换来了她们的姓名被天启国的历史当成污点抹掉了的结果，换来了你们这些侥幸活下来的白眼儿狼，把咱们困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生生世世都离不开！”

整个鬼市里传来了阵阵的嘶吼，就好像有野兽在黑暗之中蠢蠢欲动……

白权筝恐慌了起来，她知道这些人的来历。有为了白泽城捐躯，却侥幸活下来的风月女子。有这些女人生下来的，带着琉璃国血脉的无辜孩子。有缺胳膊少腿了，没法儿再在城里生活的难民。甚至，有因为没有记录在册，就不能被算作英雄的落魄士兵。

这里是白泽城中，所有污秽的、丑陋的、不堪入目的人苟延残喘的不洁之地。

这里，是最靠近无间炼狱的——鬼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