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辈向死而生；

吾辈向死而生。‘

……’

泥沼翻涌着，像是要沸腾了一般不断地蒸腾着热气，掺杂着腐烂的味道和高温的恶臭铺满了整片高塔的废墟，这里早就被那子宫之中流出的羊水一般的脓液覆盖污染了，那原本是静默无比，冰冷地快要凝固的脓，在此时此刻却不知道为什么增加的热量。

米格尔缓缓地站起身来，他看不到自己周边的一切，眼前映入的便只有一片白色的土地和金黄色的麦田，在麦田的另一边，一个巨大的黑色阴影就在自己的眼前伫立着，随后才像是破碎的蛋壳一般缓缓地剥裂开来，露出那里面的真物。

米格尔没能看见那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眼前只是猛地虚晃一下，呼吸再一次被疼痛所打断了，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双眼看不到白色的土地和金色的麦田，能够看到的就仅仅是黑色的，沸腾着的脓液，那些浮在最上方的脓液因为上升的温度而变得坚硬干涸，就像是即将要凝固起来的岩浆，而不断地往下翻腾的泡沫带出来的则是灰白色的稀疏液体，恶臭的气味就在气泡炸裂开的时候钻入鼻孔。

米格尔没空在意那些东西，此时此刻占据大脑的就只剩下了疼痛。全身都在散发着剧痛，就好像剥裂骨髓，抽干血液一般，他感觉自己正在被当做柴薪燃烧着，骨头都几乎要碎裂开成粉末，连接起来的神经好像断裂之后又重新组合起来，身体一直在以不应当是人类的方式修复着自己的伤痕，但是那些新的伤疤又在不断地出现，最终形成了一个循环。

但是疼痛不会消失，疼痛仍旧伴随着他的身体，在这种情况下迈开一步都是难以完成的壮举，不能前进，会遭受到疼痛。理性这般提醒自己的大脑，但是思考却在缓缓地吞噬理智。

身体会疼痛，但是不会死亡。

所以，那疼痛也就仅仅是疼痛罢了。

所以才不能停下了，如果停下了的话，这些疼痛才是无谓的疼痛。

米格尔想起了奈特的话，他说的一点都没错，有些事情当你真正身处其中的时候，才能够明白其中的真意，几个小时之前米格尔还尚且不明白为什么那是如此概念性的东西，但是等到切身体会之后才会明白，这根本不是能够用言语所传达的讯号。

没有任何正常人会想要以这种方式战斗，身体不断地重复着撕裂和治愈的过程，疼痛不会减少反而在不断增加，要在这种情况下扛起自己的剑去战斗，这不单单是对意志和精神的考验。

是，所以才会那么说，所谓的恐惧不是面对敌人时候的恐惧，而是面对自己的恐惧。

只有将那些东西同样也化作柴薪燃烧，自己才不致于被疼痛抹去理智，所以才要将自己的懦弱一同葬送掉，战斗的时候不需要那些东西做自己的陪同。本身就已经感受到了比死亡更加恐惧的事情，所以真正的恐惧也一并舍弃吧。

啊——是这样，所以这样才是——

米格尔重新睁开了眼睛，这一次他能够看到眼前的一切了，黑色的脓水构成的沼泽，不断在他的脚边蒸发的恶臭液体，这些高温是从他的身体之中散发出来的。

米格尔不知道奈特说过的所谓的“资格”是什么东西，但是既然现在的自己能够以这种模样站在大地上，那也就说明自己同样也存在着那种资格吧。

他前进，疼痛伴随着血液从轻甲的缝隙之中迸射出来，他想起了第一次看到奈特在壁障的另一边战斗的时候，那身漆黑色的铠甲下不断渗透出来的血液，每个人的身体都是那样的啊，不断地撕裂然后再一次不断地重组。

他咬着牙，不知道自己能够坚持多久，低下头搜寻着自己的剑，光滑的剑刃笔直的插在地面上，此时此刻剑尖已经被灰白色的脓水污染，但是这仍旧不会降低它的锋芒。

手掌同剑柄交汇的部位冒出了白色的蒸汽，剑正在被蒸发，仅仅只是普通工艺打造的维塔利亚骑士直剑是不可能经受得住这种高温的，但是就算坚持的时间只有十秒钟也好，无论如何这具身体都要行动起来，无论如何都要动弹起来，也就是说要用手中的剑——

剑刃泛起了火光，坚硬的剑身正在缓缓地泛起铸造的时候才会升起的红色的光，此时此刻它仍旧是坚硬的，还不至于融化，还不至于融化——

米格尔浸泡在脓液之中的双腿跑了起来。

飞溅的液体在离开池沼的瞬间变被蒸发成了灰白色的粉末，紧接着伴随着周边的空气被灼烧殆尽，他跑了起来，在坚硬的泥沼之中每踩下一个脚印，一片完整的废墟便从他的脚下空余出来，那些脓水正在被高温蒸发，一个带着人类不可能承受的高温的人正在拿着一把烧红的剑朝着古老的婴孩冲了过来。

还剩下多少距离呢？不知——

自己还剩下多少时间呢？不知——

就连自己能否支撑坚持下去，就连自己能不能到达也不知道，但是自己同样也不用知晓，米格尔的胸膛之中赫然亮起了一束火光，仅仅凭借着这微微的星火，照亮自己前进的道路便可以了。

在脑中仿佛有天使在自己的耳边高歌。

“吾辈向死而生——

吾辈向死而生——“

那声音最终变成了女人的歌声，第三次，米格尔终于听清了那个女人歌唱的内容，那腔调神圣地不像是从一个无信仰者的幻觉之中出现的歌声，但是米格尔的的确确地听到了，疼痛在一瞬间转变成了温热的安逸感，好像枕在谁的双腿上长眠一般，就算只有一瞬间，但是米格尔的的确确地感受到了。

没有大声的吼叫，没有嘶喊声，就算从来没有见到过那种怪物，但是心中升起的念想和冲动早就已经占据了心智，即使还能够顺利地思考，但是在那个东西被杀死之前，任何看到过他的人都不可能安眠吧。

滚烫的剑刃在即将融化的最后一课被米格尔刺入了怪物肥硕肿大的下半身之中，那些气泡一般凝结鼓胀起来的肿瘤之中渗透出来的是血，高温的剑被刺入的瞬间，怪物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嚎声，那双燃烧着冰冷火焰的双眼看着米格尔，枯瘦到只剩下骨骼的双手冲着米格尔砸了过来，在触碰到的前一秒化作了飞灰。

剩下的东西就只有残留下来的恶臭味，刺激性的气味体型米格尔这不是幻觉，他向前微微迈出一步，没能踏出第二步，身上的火焰便在瞬间熄灭了。

僵持住的奈特此时此刻也好不容易接触了紧绷的状态，他轻微地呼吸着，身上的灰烬也在呼吸之间自然而然地消散，融铁大剑被他扔在了一旁，他踉跄了一下，最终稳稳地站起身来，站直身体俯视着米格尔倒在干涸的脓水凝结成的硬块之中的身体，此时此刻已经失去了意识。

他看着米格尔，看着这个年轻骑士有些被烧焦的脸庞正在被黑色的粘稠物质缓缓地修补起来，最终变成完好无损的模样，抬起头来看着最后即将落下的一抹夕阳，缓缓地叹了口气。

“啊，”他缓缓地出声，看着夕阳落下的最后一抹光，那光从他的身上离开，随后笼罩他啊的便是深渊一般的黑暗。

“是吗。”他自言自语，“你也变成这副鬼样子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