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溢的细密砂砾从破败腐朽的盔甲上缓缓地滑落下来，那些是被尘土掩埋已久，早就已经不见天日的古老骑士们。或许六十年的时日远远算不上是古老，但是被尘封起来的那些现如今早就已经不是人形的骑士们，在漫无目的地站起来之后，就算只剩下身体上本能的反应，也会不由自主地对深渊方向而来的生物们挥剑吧。

不知那究竟是美丽的误会，还是另有起因，没有任何的声音，因为声带早就已经被腐朽殆尽，耳边能够听到的声音就只有盔甲碰撞的声音，还有骨骼活动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骑士们用难以想象的方式站起身来，举起手中的剑朝着米格尔以及奈特冲来。

那速度极快，甚至让人难以想象是已经死亡的骑士，剑刃上还带着点点的尘土和凝固的血迹，没有人知道这里曾经发生了什么。守护在这里的骑士原本是不需要战斗的，他们可能只是负责运送死去同伴的尸体前往前方的守夜墓地，这里是不可能被攻破的，城墙之后的帝国疆土，这里也不可能发生战斗，更不可能有人死去。

但是那些沉眠骑士们的模样，看起来就像是经历了一场生死之战后，长眠在此，等待着谁来唤醒他们一样。当然，在被重新唤醒的时候，等待着他们的仍旧是恪尽职守的任务，无论是谁，进犯这里的怪物全部都格杀勿论。

双眼早就已经被尘土所蒙蔽，即使是这样也会继续战斗下去。与其说这是执念，倒不如说是仍旧支撑着他们的灵魂活下去的证据了。

米格尔不喜欢无声的战斗，太过于沉闷死板，但是真正的战斗又确实是这样的，在战场上没有任何人会和你聊天，所能入耳的便只有嘶喊声和钢铁相互碰撞的声音，那对于任何人来说都不可能是友好的存在。

但是又为什么要和敌人交谈呢？无论出于什么样的立场，相互战斗，并且杀死对方，这就是无可避免的使命。米格尔并不对这些过去的骑士们怀有敬畏和憧憬，他的目的一直以来都没有改变，现在只是更加坚定了而已。

在维塔利亚骑士冲上来的瞬间，腰间仍旧闪烁着锋芒的维塔利亚骑士直剑便被他抽出，双手握持在身前，米格尔眼中最后的光芒闪灭。

铛——

剑戟相互交错碰撞的声音犹如鞭炮声在安静的主塔废墟之中绽放开来，米格尔仍旧牢记着奈特说过的话，如果想要变强的话，就燃烧那些不必要的东西，无论那个资格是怎么样的，总而言之只要将不必要的东西焚烧殆尽就够了吧。

不计后果的战斗者并非是米格尔，身形早就已经腐朽的维塔利亚骑士们才是真正不计后果战斗的疯子。正是因为没有思考，所以就连如何自保都不需要考虑吧，没有思考只剩下本能，也就是说就算只有一只手还能动弹，也会抓起剑柄，将剑尖刺向谁的胸膛吧。

米格尔和他们的差距的确存在技巧和本能反应的差别，半吊子的骑士始终是半吊子的骑士，在获得真正能够让一个人成为骑士的蜕变之前，一个人是不可能在那么一瞬间，坚定了某种信念之后变强的。

米格尔唯一存在的优势就是武器，不接触湿气和液体，被深渊侵蚀的程度极其低下，他手中的维塔利亚骑士直剑的锋利程度已经坚韧程度丝毫不亚于六十年前维塔利亚骑士团出征的时候，从铁匠的火炉之中拿出的崭新剑刃。只有这一点，和那些长眠已久的维塔利亚骑士们手中的，那些早就已经腐朽融化，被尘土掩埋的破烂是不同的。

相同条件下更高位格的便是思考上的差距，只要战胜了心中的恐惧，以及舍弃那所谓的“一定要将面前的敌人打倒”的想法，米格尔能够做到的事情并非是用手中的剑杀死眼前的谁，就算他想做也不可能做到，但是他能够做到的事情很多。

腐烂的骑士们再怎么想要运动，所支撑他们的也仅仅只是连接着盔甲下面腐烂的肉体个骨骼，脆弱的剑，盔甲，以及身体经受不住巨大的冲击，所以才会被奈特以那种方式直接拦腰斩断和横扫。虽然米格尔手中的直剑无法做到奈特手中融铁大剑那种程度的破坏力，但是仅仅是斩断像是生锈的废铁，这种事情仍旧是——

“咚——”地一声。

那声音听起来就像是敲击在沉闷的硬质海绵上一样，原本用来格挡攻击的坚硬铠甲如今变得像是杂草一般不堪一击，米格尔完全无视了对方的战斗方法，攻击轨迹，就算自己受伤也好。

人类会因为感知到自己即将要受伤而下意识地躲避，若是已经舍弃了这种恐惧感，那么面对软绵绵的攻击，下意识的躲避时机便能够化作最完美的进攻时机，那是完全不要命的攻势，但是这种不要命的攻势正是胜利的法则。

原本向着米格尔的身体横砍而来的腐朽直剑被米格尔横向的斩击直接敲碎成了断裂的剑柄，剑没有停下，而是带着势如破竹的气势朝着骑士的身体斩过，和想象的一样，那铠甲并没有变得坚硬，被深渊浸泡侵蚀的铠甲脆弱不堪，米格尔看着壮硕的骑士在自己的面前被自己手中的剑拦腰斩断，断开的上半身跌落到了地面上，那双手仍旧挥舞着断剑在朝着米格尔蠕动着，像是丑陋的蠕虫一般。

米格尔已然熄灭了光彩的双眼看着骑士身体断面之中黑色的，如同软泥一般的恶心流体，覆盖着轻甲的脚抬起落下，清脆的碎裂声带着踩入泥浆的声音一同响起。他知道那骑士仍旧还“活着”，但是只要动弹不得，无法阻拦自己就好了。

被深渊侵蚀成这样的家伙，大概差不多和深渊融为一体了吧，那是杀不死的存在，所以没有必要大费周章地去彻底清除。

米格尔看着脚下的黑色流体，若被深渊侵蚀的家伙最终都会变成这副模样，那么自己……

……

尘土上所覆盖的不再是掩埋砖瓦的砂砾，在沉闷的持久战之后取而代之的是满地黑色的脓状蠕动物体，那些东西在许久之前也是人，也是以人的形态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在被深渊侵蚀之后才变成了这副模样。

没有任何的怜悯之心，更没有对历史以及深渊危害的感叹，米格尔近距离地接触过深渊，在这个世界上恐怕除了仍旧活着的奈特·维格特之外，他就是最后一个见识到真正的深渊的人了吧。

就算是那样也只是细枝末节，那并非是让人恐惧的存在，让人感到恐惧的不是深渊本身，他在战斗之后才明白这个道理，真正给人带来恐惧的不是深渊，而是它的未知性，正是因为没有人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所以才会感到恐惧，因为未知而诞生的恐惧比畏惧死亡更加恐怖。

米格尔看着自己脚下的黑泥，心中难免有些五味陈杂，若是自己迟早有一天会变成这副模样，那现在的战斗又是为了什么呢。倘若是时间会缓慢地滋生病毒，那么六十年之后自己年迈老矣，无论变成什么样都无所谓，但是若是自己现在在某天就会面临未知的变化，就算自己舍弃了自己的恐惧，那迎接自己的究竟是……

归根结底，那些黑色蠕动的脓到底是什么呢。

米格尔抬起头来，心中难免会有些许迷惘，四周再一次安静了起来，他抬起头来，看到的是主塔还未倒塌下来的残骸的另一侧，从这里可以远远地看到通往守夜墓地的大门，如今正死死地紧闭着。

在巨大建筑——不，现在只是还未倒塌的墙壁罢了，就在那巨大墙壁的上方，原本应当呈三角向上形状的塔形墙壁在塌陷之后变成了扭转过来的巨大的C型，米格尔抬起头来看，太阳被那个巨大的C字型墙壁锁在其中，其实这只是视觉上的错误罢了，但是此时此刻却让人感到一丝的不安。

他看到那个巨大C型的墙壁建筑下方，已然布满了密密麻麻犹如藤蔓一般蔓延开来的黑色痕迹，不知是裂缝还是植物，又或者只是流淌着的，干裂着的巨大黑色蠕动物体，不知是死物还是活物，总而言之就是未知的存在，他曾经在城墙上看到过那种东西，像是针扎一般钻入他的咽喉的诡异物体。

也就是说，深渊。

奈特·维格特高举的大剑被他放在了拄在了脚边，单手握着剑柄支撑着身体，米格尔在接连砍翻七八名维塔利亚骑士之后也有些体力不支，安静的废墟之中只剩下呼吸的声音，逐渐地，有某种诡异的声音与两人的呼吸声同调起来，缓缓地呼吸着，

不，与其说是在呼吸，倒不如说是什么东西在鼓动着，缓缓地跳动着，逐渐地从毫无生气的死物转变成为了活着的某种……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