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闹的声音让他在一时间有些忘乎所以，他抬起头来，忽的发觉自己正单膝跪地，一个穿着亮银色盔甲的络腮胡子男人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吓得他又把头低了回去。

这又是哪？

模糊的视线逐渐地变得清晰起来，他望着自己脚下的红色地毯，喝彩声就像是沉溺于水中的幻觉一般，霎时间一股冰冷的气息宛如寒流一般冲上了脑子。刚刚恢复些许的大脑之中有无数的画面在顷刻之间闪灭。

水声。缓缓地灌入耳中。脑子里一片恍惚，他什么都想不起来，却总有繁杂的东西在他的记忆之中成型随后又被消灭。

能够回忆起来的就只有气泡，在黑色的水中微弱地折射着上层浮光一般水面的阳光所形成的气泡亮地吓人，他意识到自己在挣扎着，挣扎着，那画面在一瞬之间熄灭，钢铁碰撞的声音传入了他的耳中。

被那五大三粗的男人狠狠地瞪了一眼之后，微微低下的头颅哪里还敢再次抬起，他轻轻地撇过视线，看向声音发出的方向，就在自己的身旁，一名同他一样单膝跪地，穿着亮银色轻质铠甲的男子肩膀上被一把白金色的直剑轻轻拍打。

“霍格尔·奈兰特。”

他听到那个单手握剑的人这么说，声音在空旷的大厅之中回荡着。这应当就是那个单膝跪地的男人的名字。此时此刻哪里还有什么喝彩的声音，只剩下了庄严和肃穆的气息，有宏伟的圣歌在他的耳边奏响。

“面临强敌而无畏，耿正直言而不诳。果敢忠义无愧上帝，保护弱者无怪天理。”

那肃穆的圣歌在这一刻仿佛更加宏大了，那名持剑的男人提起剑来，再次轻拍男人的右肩。随即将剑横过来两手拖起，那名单膝跪地的男人昂起头来，双手举起接过那柄剑。

“册封为骑士！”

轻淡的声音，随后便是同之前那名络腮胡子男人一同站作整齐一排的穿着亮银色铠甲的骑士，他们将手中的直剑带着剑鞘直立于地面之上，符合着圣歌的旋律：“册封为骑士！”

忽然之间急促起来的圣歌和剑鞘撞击地面的声音让他心里一颤，在那之后是，他自己。

冰冷的剑轻轻地搭在了他的左肩上，尽管那只是轻微的声音，可对于就连这里是哪里都不明白的他来说毫无疑问是一次警钟。

“米格尔·艾格特。”他听到那人这般互换自己。

这是我的名字？他有些恍惚，这不是自己的名字。

我的名字是……

圣歌忽然停了下来，场中的气氛几乎要凝滞到冰点。

“弃之信仰而献忠，舍其辉光而敬王。刚正坚韧无惧真理，果敢无畏无愧己身。”

米格尔微微地抬起头来，他本想要去接过那把拍在他肩膀上的剑，可当他抬起头来，看见那个头顶带着蔷薇与荆棘相互缠绕的王冠，身穿烫金纹长袍的白发老人的时候，四目相对的瞬间，米格尔看到他嘴唇微动：

“这是你的誓词。”

原本应当递过剑的手却迟迟没有将剑抬起，只见到那个老人握剑的右手缓慢地将剑柄反握，在米格尔没能反应的时候便将剑柄朝着米格尔的脸庞扇了过去，他一个愣神被打的口中一咸，回过神来竟吐出一口鲜血，喷洒在剑柄之上。

他愣住了，轻轻张口想要说什么，可转之而来的痛苦却让他觉得嘴角发肿，说不出话来，就连轻微的声音也无法发出。疑问犹如种子一般在心底生根，因为痛苦而缓缓弯下的腰背也缓缓地在颤抖。

“这痛苦是为了让你记住，”老人的声音犹如洪钟一般在双耳耳鸣的米格尔脑中敲响，他抬起头，看到了老人的脸：“让你记住背弃神明的痛苦。”

为什么？

直到现在他都没有搞清楚这究竟是在做什么，和自己有由什么关系，以及自己为什么要挨上那一下。

等到这个时候，老人才缓缓地直起腰杆来，双手捧起已经沾染上米格尔鲜血的骑士直剑，米格尔颤抖着双手接过那柄剑。他抬着头，看到老人被胡须掩埋的嘴角也有着轻微却古老的伤痕。

“册封为骑士！”

没有圣歌为背景的册封，在这一刻老人的声音却也显得无比庄严，身后的一整排骑士再次敲下手中的骑士剑，声音如同炮鼓声，就好像要把米格尔的耳膜震碎一般：“册封为骑士！”

……

等到米格尔将一切全部搞清楚弄明白之后，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了。那个时候他正坐在狭小屋子的床上发呆，身上还穿着昨天一天没能脱下的轻甲，胸前领口的鲜血已经干涸变为褐色，隐隐地要和那深红色的布匹融成一团。

米格尔只记得自己是在一片水上，广阔的水上，或许是海，有很大的船，然后是火焰，重量。想要上浮却怎么也无法上浮的无力感，呼吸缓缓地被冻结住，最后停止的瞬间——

他仿佛是从深海之中死里逃生一般，醒过来之后就来到了这里。坐在床上的米格尔看着距离床边不远的镜子，那里面映照出的脸庞绝不是自己的脸孔。同时也不是自己见过的任何一张脸，任何一个人。

他死了，或许只能这么解释。海难，船沉了，无人生还。

而此时此刻站在这里的米格尔毫无疑问也是他，自己以这种方式重新活了过来，但是似乎并不是怎么凑巧，被自己上身的这个哥们好像不怎么受待见。

等到这个时候，米格尔才缓缓地回想起自己刚刚醒过来的时候所经历的一切，那毫无疑问是国王册封骑士的一次典礼，而自己就是最后那一名被册封的骑士。有关于排名亦或者是分级之类的东西米格尔并不了解，可仅仅凭借着受册封的誓词来看，米格尔就算个怪胎。

既然好不容易能死里逃生，那他当然希望能好好地继续活下去，对身份地位没有任何的要求是不可能的，但是勾心斗角的事情他也根本不了解。甚至就连这里是哪里，这个世界是不是自己所熟悉的世界他都不明白。

可就算再无知，有关于王权和教权之间的关系这种初中历史上就能学到的内容他也是一知半解的，在那种庄严肃穆圣歌嘹亮的环境下，毫无疑问在这个国家，就算教权并不是无上的权利，恐怕也足够和王权相互抗衡。

而根据册封骑士的誓词，似乎“米格尔·艾格特”就是那个不信仰神却成为了骑士的人，也就是自己。

难怪自己要比别人多挨上那么一下，但是他分明看到了，在后知后觉之后才明白是国王的那个白发老人的嘴角上，似乎是也有着那么一道被如此打击之后才能产生的伤痕。

正当米格尔这么思考的时候，属于他的小房间的房门被轻轻地敲响了，有女人的声音从门后传来。

“骑士艾格特，皇帝要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