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岚能从她眼里看见痛，像一滴墨晕开在碧绿的的潭水里，一点点把透彻的水染成淡黑，这痛从眼睛能渗进骨头里，从内向外地痛。她先是流泪，后来才哭出来，吟岚由着她扯着袖角，她痛得蹲在地上，泪如雨瀑而下，连哭出的声音都变了调。

他也不问她为何而哭，也不安慰她，叫她别哭，因为论是谁遇到这种事情只怕都得大哭一场，，哭到眼睛都肿了，发泄掉一肚子的怨气，才不至于什么苦什么痛都憋在心里，硬生生把自个儿给憋坏。

哭完了她便说自己真是丢人，为了这些个破事哭成这样，吟岚说这怎么会是破事呢，你会哭，说明你心里还是有他的。

“是有谁啊……”鸢珀哽咽着说，“他明明都走了这么久了，我都快忘了他长什么模样了，偏偏这种时候冒出来，偏偏还做出这种事情……他说什么爱我啊，先是把我送走，后是一言不发的死了，过了这么多年又回来，还与别的女人成亲……”

吟岚低头瞧着她，一句话说不出来。

“你们都是骗子啊……”

鸢珀说这句话时，全然忘了自己才是那位最大的骗子，她骗吟岚，骗吟梦，骗到自己都开始相信绮雪还活着。两个已经死了多年的人，到现在还阴魂不散，在人眼前徘徊，哪里都是他们的影子，哪里都是他们留下来的东西，那痕迹抹都抹不掉，像是猫黏在衣服上的毛，哪里都是，哪里都能看见。

吟岚想说我也是骗子，这一辈子骗得最多的便是自己。

鸢珀在地上蹲了好久，不知不觉间天都已经晚了，或许只是阴了下来，天上沉沉的，有隐隐的雷声，春天时候本就好下雨，春雷一打，这一场雨便是跑不掉了。吟岚知道待会儿有雨，便劝她回去躲一躲，下雨事小，万一淋了雨，受了凉，再病上一场，这便不是小事了。

正想着，风里就飘下来几滴雨，这样鸢珀都知道这雨随时都下得下来了，她眼睛还肿着，红彤彤的，脸上一塌糊涂，只胡乱用袖子抹了抹就往回赶，一路遇见黑龙阁的侍女，看见她时不会说什么，她一走过去便窝在一起，窃窃私语，想来又在传一些“族长把云巅城的公主殿下惹哭了”之类的话题。

鸢珀对这些不感兴趣，随着吟岚一路回到他住处，进门就见吟梦坐在堂内，一脸不适应，她侧位坐着个漂亮的女人，正端着茶盏吹着热茶。

那女人鸢珀认得的，是黑龙族的长老，叫吟若。似乎此人对吟岚心悦已久，也不知是真是假，不过昨日她在温泉池中晕倒后醒来，这女人就试探过她一回，试探之后她和吟梦的饭食里便有人动手脚，也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

吟若本端庄着喝茶，见到吟岚回来，立刻连茶也不喝了，连忙站起来，摆出一副温和的笑脸相迎，却在行礼之后直起身时，看见吟岚身后的鸢珀，神情便立刻变得不对劲了起来。她掩饰的极好，若非鸢珀也一直盯着她看，只怕也瞧不出什么端倪。

吟岚对吟若也甚是冷淡，那女人浓妆艳抹着凑上来问好，他也只是礼貌地道了声“长老”，便不再看她，转而去看坐在堂上主位的吟梦。吟梦上午刚跟他闹过脾气，还在气头上说了些不知好歹的话，哭完一阵冷静下来之后，细想一下也是自己的错，便早早溜过来等着，哪知没等来爹爹，倒是等来这个女人。

她又不能赶人走，怎么说吟若还挂着长老的头衔，再怎么样都是要给她几分面子的，人自然是赶不走，便只能尴尬地坐着，吟梦就望着外头的天渐渐阴下来，打起雷，刮起风，眼看着就要下雨，这女人还跟长在椅子上一样，动都不动，还真以为黑龙阁是她吟若的住处了？！

“听说族长和少族长闹了些不愉快，我便想着来看看族长，少族长这年纪该是叛逆的时候，族长可别气坏了身子。”

吟岚听了却否认道：“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少族长今日一直在房内歇息，然后才来本族长房里的，你说的不愉快……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又是听谁说的？”

吟若没想到吟岚会矢口否认，尴尬地笑了笑，回应道：“是下人嘴碎，让我听见了，吟若担忧族长，自然应当来看看。”

“你哥哥身为长老之首都没说关心关心，你倒跑的比你哥哥勤快的多了。”

鸢珀在一旁找了张椅子坐下看戏。

不得不说吟若演技实在了得，面上乍一看什么都看不出来，只抿起嘴道：“哥哥日理万机，为族内大事小事劳心费神，我这个做妹妹的帮不了他多少，也只能时常帮衬着，更多时候还是得关心族长，毕竟……族长才是一族之主。”

她这话说的忒不识趣，自己还浑然不知，鸢珀听了都差些笑出来，吟岚就更不可能不懂了。

是，她哥哥日理万机，忙得空都腾不开，族长偏还闲得要她来关心，不就是变着法子骂族长整日无所事事吗，恐怕也只有吟梦年纪小，听不大懂了。吟岚本就心情不佳，她还往枪口上撞，便是让吟岚更烦她一些，哪日她再来，也就是随意找个理由打发她走的下场了。

吟岚扯了扯嘴角，暗讽她：“那还真是劳长老费心了。”

“这怎么能说是费心呢，我吟若既坐了长老的位子，自然要担起长老的责任……”

鸢珀听不下去了，出声问她：“那请问长老今日批了几份文书？”

“文书都堆在哥哥那里，由他一封一封仔细查阅。”

“那就是说，长老今日什么都没做，就光盯着那些侍女窃窃私语，说今日族长有没有和少族长闹得不愉快？然后又跑来黑龙阁说本族长整日无所事事？”

吟若明显没想到吟岚竟会这么想，她愣了一下，随即辩解道：“吟若不是那样的意思，也是吟若心系族长，才对族长的事情上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