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己似乎也融在了水里，一缕一缕汇入溪流，溪流汇入江河，江河落入汪洋，她在汪洋之中沉浮，又随朝阳雨露，缓缓升空，再降入溪流里，汇入江河……这是个永无休止的圈，圈里头的人不知自己在圈内，圈外头的人也看不见里面。

而此时也不知该想什么，她只记得自己是在温泉里，想着可不能这么睡着了，黑龙沼又不是云巅城，她睡着了可不会有谁把她捞上来……但这时候浑身上下都轻飘飘的，没有力气，她就是想自个儿爬上去，也爬不上去了。

温热的水从嘴和鼻子里灌进来，水漫过她头顶，眼前隐约有什么东西在漂动，水草一样。

……

“长老大人，长老大人！出事儿，出事儿了！”

山上的夜里本就寂静，这一声叫，便显得更幽静了。彼时吟若正在书房点灯晚读，吟汨在一旁小憩，被这下人一声喊，惊得差些从榻上蹦起来，还以为是山塌了呢。

吟若手上书本都没放下，问他道：“是什么大事，至于这大晚上的在这儿喊叫？”

“长……长老……”下人气都没喘上来，“是黑龙阁里头出事了！”

一听见“黑龙阁”三个字，她便“嚯”地站起来：“什么？族长出了何事？”

“倒不是族长，是公主殿下出事儿了。”

“……胡说八道，黑龙阁哪里来的公主，难道是少族长病了不成？”

“也不是，少族长身子好的很，是‘那位’公主殿下……”

他着重强调了“那位”，吟若想了许久没想起来黑龙沼哪里有个什么公主殿下，有这个身份名号的便只有那个失踪了上千年的名正言顺的族长夫人，哦，族长夫人还有个同胞妹妹，跟族长走的也挺近的……

“那此事兄长可知？”她又问道。

“颂长老当即就知道了，他亲自去瞧了瞧，没过多久就回去了。”

吟若也不急了，哄着侄女儿吟汨去屋里睡觉，自己则不紧不慢地踱进屋里，坐在梳妆台前，立即便有侍女来给她补上妆，还有一侍女将她头发又仔细梳理了一遍，再换了身崭新的衣服。这功夫吟汨已在床上睡熟了，那下人在外头候了许久，才看见吟若出来。

她已叫人备好了软轿，其实从长老府上到黑龙阁大门只有百步之远，外加百级台阶，她却偏喜欢乘着软轿上去。无论什么时候去见吟岚她都是这副样子，定要打扮精致了才肯去见。至于别人，即便是自己兄长，也不值得她这么上心。

黑龙阁里头唯有吟岚的住处此刻还亮着灯，下人在路边点了灯笼，不至于让人摸黑走路。吟若便让下人在楼底下停了轿子，下来就提着裙子直奔楼上……

……

也不知这是白天还是黑夜，也不知是在海里还是在陆上，鸢珀只记得自己在水里浮浮沉沉了好久，似乎过去了千万年那般，千万年过去了也不过是弹指的时间，再醒来时，她觉得自己躺在床上，耳边有人说话的声音。

有谁似乎发现她醒了，叫了一声：“族长！醒了！”

顿时屋里坐着的人都站了起来，围到鸢珀床前，吟岚一直坐在床边守着，见她确实是醒了，这才松了口气。

“吟岚？你……你们这是做什么……”

她只说了两个字，便觉得嗓子疼的像是被刀划了一样，多喘了两口气就咳个不停，不得不说，她有记忆以来，身子就没这么弱气过。

“你快别说话了，”吟岚眼里满是担忧，又帮她掖好被子，嘴上却是半点不饶人，“我就要说你这人是怎么回事？洗个澡都差点能被淹死，还差点把我阁里的侍女吓着。”

其他人都在互道：醒了，醒了就好。

他们才是真松了一口气的那个，鸢珀想想也是，她在他们眼里依旧是云巅城的人，只要她这公主的名头挂着一天，她在外头都代表着云巅城，若是她在黑龙沼出了什么事情，无论大小，都是云巅城向黑龙族开战的理由。

黑龙族一直想在世间纷争之中置身事外，从白羽族之战起就这样了，眼睁睁看着昔日同伴被敌人污蔑，乃至灭族，由始至终都背着两只手，眼睁睁看着。到后来甚至连眼睛都不睁着了。吟岚倒是想插手，可这等大事，光他一个人说了并不算数，族中长老全数反对，他堂堂族长成了孤家寡人，有心而无力。虽对好友之死怀着满腔愤恨，却终究无力回天。

鸢珀早说过他，说他这嘴皮子厉害，性子却是比浆糊都软，吵架也就跟她鸢珀吵，别的人只要态度硬一些，他吟岚就能跟软柿子一样好捏，这也就是为什么黑龙族族长没什么实权，大权全在两个长老手里的缘由了。

她却不知道，吟颂表面上要与世事划清界限，而做不到像西海海妖族那样隐居于深海，从不过问陆上之事，他明面上有这样的托词，底下别人看不见的地方还与那些人有着或多或少的交集。她只觉得黑龙族有些事情做的确实不大厚道，而又说不出什么。

“我会淹死？笑话……当年本公主能潜下湖底寻得稀世秘宝，活着下去还活着上来呢，区区一个温泉，又能拿我怎么样？”

吟岚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事，那还是在他们三人都还小的时候，那一天吟岚带着他们到了一个大湖边，说那底下藏着稀世秘宝，多少人为了捞它而潜进湖底，最后都葬身在了里面。

其实那时候吟岚就是随口一编，半真半假的，谁想到鸢珀真信了，拉着白羽便要去找那宝物。她说世上什么宝物她云巅城公主没见过，沉在湖底的稀世珍宝她就真还没怎么看见过，就定要捞上来瞧上一瞧。吟岚慌了，赶紧跟着去，又不好意思说是自己编出来的事情，这是定要被鸢珀笑上几天的。

白羽好性子，说陪她去玩，她高兴便是好的，比整天窝在房子里折腾他那些上了年纪的家具好的多了。

这湖不算小，深估计也有那么深，一眼望不到底便是了，湖边是一片片小沼泽，把河滩切的碎碎的，到处长着些歪歪扭扭的矮树和灌木，河滩上都是软沙，偶尔还能看见飞鸟的残骸，只剩一堆凌乱的羽毛堆在那里，依稀还能看见其下的鸟骨。

确实像是个藏着秘宝的地方，若是再多几具尸骸就更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