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回到病房时，叶知许正拉着叶冉竹的手说话，不知道说到什么，叶知许脸上洋溢着毫不掩饰的幸福的笑，看见他们进来，笑容也没有减淡，像以前一样温温柔柔地说：“你们来了。”

路筱梨以为她伤心过度，揣揣不安地问：“知许，你没事吧？”

叶知许轻轻地摇头，解释道：“以前外公外婆过世的时候，妈妈就是这样陪他们说话的。”

话一出，几个人都明白了。

“冉竹老师的衣服，我们，”一进到病房，路筱梨又开始掉泪，“我们帮冉竹老师换上吧。”

叶知许走过去接过袋子，搂着路筱梨安慰道：“筱梨，不哭了，妈妈说过，生老病死是世间常事，人都会走到那一步，只是早一点晚一点而已。而且现在她的身边有我们，她也很开心，我们，就让她安安心心走吧。”一段话，叶知许说得断断续续。

路筱梨抽抽噎噎的，明明知道此刻叶知许才是最伤心的人，却反过来要让她来安慰自己，“我知道，可是，我忍不住，冉竹老师明明那么好……”

叶知许取出袋子里的衣服，去洗手间里打了一盆温水，边擦起她的手边说：“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妈妈没走。”

唐思熠和陆厉珩默默地退出房间，让她们给叶冉竹梳理，两个人静静地靠在走廊的墙壁上等，站了一会，陆厉珩眼尖的发现转弯处有个人遮遮掩掩地往这边看。

陆厉珩和唐思熠打了声招呼，过去看了一眼，看到来人冷语一句：“你怎么来了？”

晏小秋低着头，没回答。

陆厉珩不用问也知道她来干嘛，也没等她回答就径自走回去。

唐思熠用眼神询问，陆厉珩侧头示意他看，晏小秋垂着脑袋小步走过来。

站在紧闭的房门外，她的声音平静如水，说道：“我想进去看看。”她连冉竹老师四个字都没叫，唐思熠想，或许是路筱梨下午那句话刺痛了她。

“你问问知许吧。”唐思熠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毕竟这个决定不应该由他来做。

门房把手被转动，路筱梨从房间出来，看见晏小秋也当没看见一样，说了一句“换好衣服了。”然后就转身进去了。

叶知许还是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没说话，只是静静坐着，唐思熠过去，将手搭在她的肩上，轻声问：“小秋在外面，她想看看冉竹老师。”

叶知许的身体明显顿了下，她垂着眸思考了半晌，在大家以为她要拒绝时，她却说：“让她进来吧。”

叶冉竹生前一直惦记着她，哪怕她如今躺在这，有一半是晏小秋的原因，叶知许想，她妈妈也是愿意见她的。

路筱梨不理解叶知许为什么还要让晏小秋见叶冉竹，但是她没问，只是沉默地走出去，陆厉珩见状和唐思熠对视了一眼便匆忙跟出去。

晏小秋进来后，叶知许握住唐思熠的手，求助似的看着她，唐思熠立刻就明白了，留下一句“你有什么话就慢慢和冉竹老师说吧。”，就牵着叶知许出去了。

房门关上后，晏小秋“扑通”一声，直直跪在地板上，她这一辈子，只跪过两个人，一个是十年前过世的养母，另一个便是叶冉竹。她的养母对她有养育和培养之恩，给了她家给了她温暖，而叶冉竹对她的好，也让她在母亲去世后经历过又一个十年的疼爱与陪伴。叶冉竹在她心里的地位，无异于她的养母，可是，她像鬼迷心窍一般，将这个视她如女儿的人，活活气死。

晏小秋，你是不是没有心？

无暇去顾及膝盖上传来的痛意，眼泪如决堤般止不住往下掉，晏小秋沙哑着嗓音，说道：“冉竹老师对不起，对不起，小秋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要说出那些话的，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冉竹老师对不起，小秋错了，我错了……”

晏小秋翻来覆去就这几句话，贺明庭的事是她找人去查的，她知道这个人于她们母女而言冲击力有多大，她没想过用这个来刺激叶冉竹，只是在听到她为叶知许道歉后，心里像是有把火在烧一样。她嫉妒，愤怒，她发疯似的把自己找到的资料以那样不堪的话说出来，她只是想让她们生气，却没想到最后会是这个结果。

“冉竹老师，小秋知道错了，若您在天有灵，就让我，万劫不复吧。”晏小秋最后重重磕了一个头，眼泪落在地板上的尘埃里。

她起身走出去，关上门的时候，透过门缝最后看了叶冉竹一眼。

冉竹老师，再见。

离开病房后，两人没有走太远，只到隔了几间病房前的椅子坐下，唐思熠按着叶知许的脑袋压在自己肩膀上，把她冷冷的手握在手里暖着，“不愿意的话可以不要。”

叶知许知道他在说自己让晏小秋见叶冉竹的事，捏着他的手指，她缓缓道：“可是我觉得，妈妈愿意见她。”

叶冉竹生前还在惦记着她，即便她如今躺在这有一半是因为晏小秋，叶知许想，她妈妈还是愿意见她的。而她，以前看见晏小秋，心里还有满满的愧疚，如今一看见她，她只能想起，叶冉竹在她怀里没了气息的样子。

“恨她吗？”

“我不知道，我想恨，可是那样会太累，可是思熠，我真的很难过，我没有妈妈了。”

唐思熠自她腰后伸过手搂住她，也不顾随时会被人认出来，“你还有我，还有筱梨和厉珩，我们都会陪着你。”

叶知许睁着眼睛，眼泪自眼角滑落在他肩膀上，灼烫了唐思熠的肩膀，“即便我和筱梨说的那样乐观，可是我还是很伤心，外公外婆不在了，如今妈妈也不在了，往后，我就真的只剩一个人了。”

“不会一个人的，知许，我们结婚吧，我知道现在不适合说这个，但是这是冉竹老师想看到的，我们替她实现好不好？”

叶知许抬起头看他，唐思熠弯着手指给她擦眼泪，她扣住他的手放在她脸颊上，“现在的我，这么糟糕，怎么能嫁给你。”

“不会，你很好，不会很糟糕。”他执起她的手放到唇边轻吻了一下，“就算是很糟糕，我也不嫌弃。”

叶知许低着头没有回答，唐思也知道现在不是谈这些的时候，他说结婚不过是想让她安心，揉乱她的头发，说道：“我不是在逼婚，只是想让你知道你还有我，再大的事我都会帮你扛着，扛不动我也会咬牙扛着，所以你永远都不会是一个人。”

叶知许双眼朦胧地点点头，“我知道了。”

“还有，什么时候想穿婚纱就和我说，我娶你。”

叶知许破涕为笑，“好。”

叶冉竹的葬礼定在大年初四，年初三天算在过年里面，叶知许想她妈妈应是不愿意让以后每个过年，她都沉浸在悲伤中。

葬礼来的人很少，只有学校一些老师，和叶冉竹以前教过的一些学生，还有就是唐思熠他们。本来她们母女结识的人就不多，也不愿意在这样喜庆的日子给别人添麻烦，所以叶知许只通知了一些关系比较好的。

学校的老师祭拜完后，纷纷过来拍着叶知许的肩膀，没有多说什么，压在她肩上的力气就是对她最好的安慰，叶知许一一微笑俯身还礼。

叶知许穿着一身黑衣，踩着高跟鞋站了一天，等到天际渐渐擦黑，葬礼结束宾客都回去后，她才到墓园，站在她的遗像前。唐思熠三人跟在她身后，夜里墓园的灯光昏暗，雪也渐渐下大，唐思熠打着手电筒撑着伞站在她身旁，路筱梨和陆厉珩站在他们身后。

叶知许努力挤出一抹笑，颤抖着声音开口：“妈妈，您说过，宁静以致远，淡泊以名利，凡事不争不抢，直面自己内心，不要畏惧，不要让太多的羁绊束缚了自己，勇敢去追求自己所爱。您说过的话，教给我的东西，我都不会忘。我相信您会在天堂最美的净土，看着我，保佑着我，妈妈，您安安心心走吧，我会好好照顾自己的。”

叶知许说完后便沉默着，片刻后，唐思熠开口：“冉竹老师，我向您承诺，我会照顾好知许，不管今后发生什么事，我都会牢牢牵着她的手，我会让她幸福，让她平安，我们会好好的。您不用担心，以后，知许就是我的责任，我会替您，陪她走完这漫长的一生。”

还有一句话，唐思熠在心里默默地说：冉竹老师，请允许我先喊您一声妈妈，您会听到的，是不是？

路筱梨这几天已经哭了很多，眼睛好几天都没消肿，此刻的她也平静了许多，没有嚎啕大哭，只是眼里还夹杂着些许眼泪，“冉竹老师，我们以后会常来看您的，以前您总说我这样小孩子心性，还不会做饭，以后要是厉珩不在我身边该怎么办？您不用担心我，我已经长大了，成熟了，已经学会做饭了，厉珩也会一直在我身边的，我能照顾好自己的，筱梨长大了，您不用记挂我们。”

陆厉珩握紧路筱梨的手，看着遗像上叶冉竹温柔恬静的脸，露出了几天来第一个笑容，“冉竹老师，筱梨说得对，她真的懂事了很多，也不会动不动就和我吵闹了，我会照顾好她，也会好好陪着知许。这十几年，感谢您的教导和陪伴，厉珩无以为报，如果还有下辈子，我还想叫您一声冉竹老师。您一路走好，我们，都会一直好好的。”

片刻沉默后，四个人齐齐对着墓碑，深深鞠了一躬。

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

妈妈，冉竹老师，您一路走好。

不远处看不见的角落里，一个人用手掩住嘴巴和鼻子，在阴影里，朝着叶冉竹墓碑的方向鞠了90°的躬，身子弯了很久，良久，从指缝中依稀透出四个字。

冉竹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