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章

苏白推门而出，姬央一觉醒来，仍是华贵的装扮，发髻梳得一丝不乱，曳地的袍裾压着一圈精美的暗纹。他这个人尤其适合紫色，衬得唇红齿白，儒雅俊秀，玉树临风，无论任何时候，他都是光鲜亮丽的。

“公子。”苏白揖了一礼，“公子醒了，眼看着也到饭点了，不如一起喝个小酒吧？相请不如偶遇。”

“喝酒就免了。”姬央退开一步，细细地打量苏白。他沐过浴，湿发披在身后，身上散发着杜若的清香，很是熟悉，若不是那张脸迥然相反，他会认为他是女扮男装的苏白。随即他又自嘲地一笑，他怎么可能是苏白，他是想她想多了，连男子都能看成是她。

“先生还是不要饮酒。”姬央又道：“这里虽是驿馆，但四处没有人家，十分偏僻，若是有人围攻，你我便无路可逃，还是保持清醒为上。”

苏白摊手，“那便听公子的。”

姬央唤来仆从，吩咐几句，便进了苏白的屋子，“不知先生可有出仕的打算？”

苏白跽坐，抬眸吃惊地看着他，摇摇头，“某只是一个乡野庸医罢了，偶然化解了一场疫症，并非杏林妙手。这一趟不过是还攘侯一个人情，没有旁的用意。方才之言，也不过是随口一说，让公子见笑了。”

“不然，央以为先生乃大才，处变而不惊，看透世事，若是能与央回燕国，创一番大业，实乃央生平之幸也。”姬央正是用人之际，而听过苏白那一番话，惊为天人。他自认并非为了天下苍生而逃燕国国君之位，不过是因为一己私欲罢了，但如何治国，他还未有深谋远虑，但求贤也是他此番的目的之一。他不像田宗彦，有惠子这个岳丈，当世大儒，门客三千，又有稷下学宫招揽各国士子为他所用。将来若是免不了与他一战，也要早做安排。

“我吗？”苏白连声拒绝，“我肯定是不行的。我这人好吃懒做，生平没有志向，只求混吃等死而已。”

“你悬壶济世，悲天悯人，有兼济苍生之德。若是与央一同治理燕国，可使百姓安居乐业，远离战祸之苦。”姬央不想错过任何一个有用之人。

苏白说：“学医之人，不救人，难道还杀人不成？你说的兼济天下，这样吧，你把初小带回去，他才是你想要找的人。”

“我才不要呢。”初小吓得倒退三步，“我就是游侠而已，学识没有。”

苏白大笑，“瞧把你吓的。”

姬央不好再劝，讪讪地闭了嘴，正好饭菜送上来，消弭了当下的尴尬。

饭菜并不算丰盛，但勉强能吃，但是酒香喷鼻而来，勾得苏白腹中酒虫狂魔乱舞。她悲愤地吃着鸡腿，眼神不住地往外瞥去，想着怎么弄壶酒来喝喝。

姬央似乎看穿她的心思，“先生还是不要多想了，不是央不让你喝，也不是怕你误事，而是这里的梨香一两十金。央可是付不起这酒钱的！”

原来是抠门！

“说到这里，某倒是想问一句，公子处处精细外露，却内里简陋不堪。所谓的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应该说的就是公子你了。你说，这是对长公主殿下的坦诚，我却觉得这是一种极不要脸的威胁。你想卖可怜搏同情，想让长公主与你甘苦与共，可是前提必须是长公主她真心待你，你的这种坦诚才是有效的，否则的话，只是跳梁小丑罢了。”苏白毫无留情地揭开他的遮羞布，“不管你在燕国处境如何，长公主都没有责任，也没有义务，与你共同承担，不要把她绑你在这根绳上。”

没有酒喝，苏白很郁闷，索性把姬央训了一通，让他彻底断了对她的念想。“不错，你是要与公子苍结盟，他完全有可能把长公主嫁给你，以增强他和公子青的实力，但是你这般表里不一，长公主若是嫁了你，也不会真心待你。”

“这是先生的一面之辞罢了。”姬央放下碗筷，“央相信公主会懂央的一片赤诚。”

“那也要她想懂，她才会懂。”苏白话不投机，招呼初小出去散步，“酒虽然贵，但既到了这里，又不饮上一口，我怕是要一辈子惦记的。”

然而，初小更是抠门，拿了她的钱却不给她买酒，嘱咐女杼把苏白的钱包看守，不要让她乱花钱，把苏白气得七窍生烟，闻着那酒香一夜难眠。

这一夜倒是安稳。

可往往越是平静的时候，越是有大风暴在等着她。

自从那一夜与姬央意见相左之后，姬央与她疏远不少，谈话间也没了热络，甚至带着警惕，但姬央求贤若渴，并没有与苏白撕破脸的打算。

但姬央能肯定的是，他看上苏白了，是以才会努力说服自己放弃苏白。

一定是这样的。

当然，姬央的心思，苏白本人并不知道，她要是知道的话，肯定会笑上三天三夜。

天气倒是一天天地暖和起来，苏白再也不能用宽厚的大氅包裹玲珑的身段，不得不每天一大早起来裹胸，夜里解开的时候，一定要关门闭户，不让任何人进来。还好已经到了燕国与中山国的边境，再过几日便可到达中山国的都城灵寿。

“快到中山国了，我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女杼替她解了裹胸，散了头髻，细细的梳理，“近半个月来，太过平静。从赵国国境至燕国，再取道燕国至中山，一路上没有任何的埋伏，仿佛那一夜的刺杀如同恶梦一般。”

苏白也觉得奇怪，但也不是说不通，“兴许是公子央的手下把那些人收拾了。”

“公主不妨想想，若是苍狼卫的话，又岂是公子央能解决的？”女杼跟着她，看多了，也便懂了当中的门道，“女杼一直觉得，公子央有古怪，却又说不上来。”

苏白说：“你是想说这一路上，都只有我们几个，并未见大阵仗的侍卫，十分没有安全感？”

“这是其一。但是女杼不懂，只是随便说说罢了。”女杼心思玲珑，“这其二嘛，他似乎有意放慢速度，像是在等什么人。公主有没有想过，或许公子央表面上想娶公主，但其实他并不想让公主回到中山国。他一再拖迟行程，是想杀了所谓真正的长公主。”

苏白被她这一提醒，倒有几分疑惑，“依你这么说，本公主是该与公子央见上一面。初小呢？让他随便找人给来送信，就说长公主在邻近的客栈，要与公子央见上一面，行事务必谨慎，不要让公子央看出端倪。”

初小来办这种事简直易如反掌，墨者遍布天下，找人送封信并不是难事，但如何把苏白带到指定的客栈，才是摆在他们面前的难题。

“这还不好办吗？让女杼假扮成我在这里睡觉，而我赶在公子央之前，变成苏白的模样与他相见便是。”苏白觉得万无一失，但操作起来还是有几分难度。

是夜，姬央用过晚食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而是热情地相邀苏白饭后散步。苏白没有办法，只能舍命陪君子。但是走了几步，她便闹着晚上吃多了犯困，打着哈欠要回屋睡觉。

“央要去见长公主，先生可愿一起同往？”姬央这是明晃晃的炫耀，因为苏白只说他一个前往，并没有要这位大夫同行。

苏白摆摆手，“不见不见，长公主有什么好见的，我若是去了，谁才是真公主呢？”

“你真的不去？”

“公主想见我的话，她自己会来，我才不会呢。”苏白留给姬央一个后背，快速回到屋中，换上女杼准备的衣裳，从客栈的后门上了初小准备的马车。

“我二哥的人到了没有？”苏白撕下人皮面具，用湿帕子擦了两下，“我一个人见他，他必定生疑。”

初小说：“都安排好了，公主放心，不会留下破绽的。”

苏白悄然进了预先约定好的另一处客栈，离她和姬央住的地方并不远，正好可以说明真正的苏白在他们之后出发确有其事。

姬央比约定的时间来得晚一些，“央来迟了，还请长公主恕罪。”

苏白扬眉，隔着升腾的热气望着姬央，还是那幅翩翩贵公子的装扮，只是发髻上多了一块羊脂玉。不消说，这也是姬央的另一个伪装。

“公子坐吧，这一路公子辛苦了，苏白现下才与公子相见，公子莫要见怪。”

“公主的安全才是央的首要顾念。”姬央从善如流坐下，接过苏白的茶，“公主一路可还顺利？”

苏白应了一声，“还要谢谢公子成全，不知那位白先生可否无恙？”

“他好得很。”

“那便是最好了。”苏白说：“明日便可进入中山国境内，不知公子如何安排？”

姬央说：“到了中山国，便可放心，公主可回归本尊，不必再找人假扮公主。”

苏白疑道：“公子如何能保证，本公主到了中山国便是安全的？”

“不瞒公主，央与白先生刚出云中，便遭到埋伏，差点丧命。于是央这一路便有意放松警戒，散了身边的侍卫，想要引蛇出洞。”姬央道：“公主也是知道的，想要公主性命的人有很多，所为的目的不同，但都是存了要公主命的心思而来。那一夜，与央交锋的，正是齐国的苍狼卫。”

怪不得他一直不说话，原来在这等着呢！因为真正的苏白没有一路同行，没有亲眼见过那些刺客，也就无法判断，只能听他的一面之辞。（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