激战，惊愕，仇恨，鲜血。

这时候，仿佛一切都静下来了，一切都暂告一段落了。

回到学生会建筑物前的尹臣杰，一个人呆立在萧瑟的风中，望着废墟一片。这里留存有无数的回忆无数的笑影，然而，现在只有他带着一丝苍凉寂然的微笑。

他从领口掏出姬零岚大人赐予的血水晶：凝结了圣安杰洛大地之力的石头，仿佛浸润了人类的鲜血似地，红得妖冶而明亮。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忠贞的脚步声：

“理事长大人，肖璇会一直在你身边待命。”

尹臣杰回过身，望着眼前神情坚毅的短发女子，蓦地嘴角闪现一丝冷笑：“你真愿意不离不弃地跟随我吗？无论我做过什么事……”

肖璇咬着嘴唇，点一下头：“我说过，我就是无法恨你。”

她在说这话时，两眼饱含着对往昔的追忆和深情，一字一顿：“我无法恨你。尽管我从小就被教育着要恨你，而今，是你伤害了我最好的朋友、伤害了大家。但是，人的爱和思念，并不是说不要就可以完全忘掉的。”

“肖璇……”刹那间，尹臣杰唇边淡淡的宽慰微笑荡漾开来。然而，那眼眸却仿佛无机质似地，望着远远的某个方向。

肖璇认真地盯着他：“虽然，你拒绝过我一次……”

“你对我用情如此深切，我实在非常抱歉。”尹臣杰的声音柔柔的，仿佛回到了以前的那个他。但声音失去了生气，变得有点心不在焉了。

肖璇因为低着头，并未注意到尹臣杰眼底的心事。她苦笑几许：“那时候，我以为我可以就此忘记你，我可以完全把你斩断到回忆中了呢……”

尹臣杰并不知道，肖璇之所以低着头，是不想让尹臣杰看清楚她的神情——她在演戏，演得如此真切，连她自己的整个心扉都在颤抖不已。

时间仿佛凝固在两人之间静默的空气里，留下一段沉默的余音。有那么一瞬，尹臣杰注意到肖璇的神情，然而他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心事重重地转过身去，在肖璇看不见的地方轻叹一息。

“肖璇，谢谢你。”尹臣杰对她道，“跟我一起来吧，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首席助理。”

肖璇忠诚地跟上前一步：“是，理事长大人。”

***

为什么周围那么安静？

为什么圣安杰洛没有一点声音？

地窖里，姬零岚睁大了清澈困惑的眼眸。

她好奇地打量冷寂无人的四壁，刚才的一系列巨大震动，使这突然到来的安静变得陌生起来。姬零岚不解：这就是她一手缔造的圣安杰洛吗？那些明亮的建筑物、那些欢笑着的人们——全都忠心耿耿祈祷着会忠心于她的人们，现在到底怎么样啦？

姬零岚默默想了好久，但没有任何人回答她。

蓦然间，藉着圣安杰洛的大地的能量缓缓流动，她好像觉察到什么了。

五百年不老不死的绝美少女，眼角流不出液体，心却已撕裂般生生地疼痛：

“大家……都离我远去了。”

为什么，难道大家都要抛弃我、留下我一个人在这里吗？姬零岚慌乱地打量空荡荡的四壁，恐惧与悲哀一齐袭上心头：为什么她缔造的土地上、那些人类都不听话？她不过是想保持好自己的青春与美貌、不想让自己的计划被低贱的人识破而已，因为她一定要等到那个用整个生命去爱的人啊！

姬零岚不懂，为什么仅仅是要去爱一个人，到头来却让大家都抛弃了自己呢？

“有没有人？为什么……大家都离我而去了？”姬零岚独自哽咽道。

蓦然之间，黑洞洞的地窖里，有温暖明亮的光芒照进来了。

那是尹臣杰飘扬的金发和温柔的蓝眸，身上散发着纯净的白色光芒，正坚定不移地朝她走来。

“小杰……”在看到尹臣杰的时候，姬零岚寂寞的面庞上终于露出一丝惨淡的欣喜。

太多的回忆，蓦地又暖融融地充塞着这片冰冷幽暗的地窖。十二年来，一次次从未改变地来到她身边的金发天使，原来是你吗？

仿佛回到最初的那一天，那时，他还是个小小的狼狈的男孩子，从贫民窟逃出来身心俱疲，依然睁着天真的双眼走到她跟前：

——“一个人呆在这种地方，你不寂寞吗？”

姬零岚大人当然寂寞。为了以永恒的时间等一个人，她不惜把自己变成不老不死的怪物，不惜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独活五百年。

然而，当十岁的尹臣杰毫不害怕地开口对她说话时，当来自人类的温暖的小手握住她冰凉的手时，原本封冻的内心，霎时间竟激起了一片温馨的暖意。

预言里告知，姬零岚大人的身边出现了两颗星，一颗注定守护圣安杰洛，一颗注定毁灭圣安杰洛。既然眼前的男孩能安然无恙地看见她，就代表他是两颗星之一。

为了得知他到底是哪一颗，姬零岚温柔地把他拥入怀中：

“你愿意跟随我学习魔法，守护圣安杰洛吗？”

不料，尹臣杰并没经过太多思考，便立即点了一下头：

——“我愿意。”十岁的小小金发男孩，用还嫌稚嫩的语气，重复着这字字沉重真挚的誓言：“我愿意学习祈祷圣安杰洛之翼，永远守护姬零岚大人……”

光阴荏苒，十二年，恍若一晃之间。

姬零岚大人就静静地端坐在地窖里，望着他一次次向她走来。小小的男孩长成了高俊的翩翩贵公子，依然忠诚不移地向她走来，一如他曾经许下的誓言那样，永不改变。

“小杰……”一见到尹臣杰走进来、像每一次那样单膝跪下时，姬零岚再也忍不住地求救道，“他们都离我而去了……怎么办……小杰……”

尹臣杰望着姬零岚大人悲伤失措的眼眸，努力露出一个温柔安定的微笑：“还有我呢，姬零岚大人。”

姬零岚再也忍不住地扑到他身上：“大家都离开了……只有你还到我身边，只有你……”

听着从小收养自己的姬零岚大人的求救声，尹臣杰闭上眼皱紧眉头，把姬零岚大人搂得更紧。他竭力保持温和微笑的语调：“我当然不会离开你，姬零岚大人。”

“小杰……”

“我会用整个生命守护你，直到我生命结束为止。”尹臣杰字字深情地对她道，仿佛还是当年那个纯真的少年，“这是我从那时候立下的誓言，是我永远不会违背的誓言……”

尹臣杰是特意来到地窖去见姬零岚大人的。

临行前，他让肖璇躲在地窖其中一个安全的岔口，温和地提醒她小心，在这里等着不要随意移动。当尹臣杰朝向姬零岚大人那边时，肖璇注意到他的神情。

——那是一种任何人看到了也无言反驳的无比的忠诚。

而今，她独自守在地窖的一个岔口，大战时剧烈的结界破裂，让地窖的顶端绽开了一道口子。肖璇抬眼从缝隙里望天，一片昏黑中透出紫红色的点点微芒。

这就是圣安杰洛的大地吗？肖璇有一刻发愣了。

在她的记忆里，尹臣杰深爱着注定会于姬零岚大人为敌的镜夜；在她的视野里，尹臣杰对姬零岚大人的感恩与忠诚，竟是如此坚贞不移。

她不禁回过头，朝向尹臣杰离去的方向。尔后，在幽暗的通道里留下一声轻叹。

现在，镜夜她们已经躲在安全的地方了吧？肖璇突然想道：一定要活下来，你这个不省心的朋友，无知。

***

注定守护圣安杰洛的尹臣杰，注定毁灭圣安杰洛的镜夜。光影汇聚，人类迷失伊甸园。

十八年前的预言，不曾有一丝改变，正准确无误地驶向最后的道路。

众人藏身的结界加护的塔楼里，旋转石梯的楼梯口，冷沉锋正独自面对着墙上的肖像画。

画上的女子黑发黑眸，目光温和中带着一丝不食人间烟火的清纯。这正是年轻时的桂影，还没有为了保护女儿而易容成“米琪”的桂影。

他回过头时，三十七岁的桂影正站在他身后，眼眸里几分宽慰与释然。

相信我们的孩子，我们的孩子会很坚强，绝对是值得我们骄傲的孩子。她用眼神默默对他传达道。

“第一次看见那幅肖像画时，我就有一种特别的感觉。”楼梯口稍微明亮一点的窗边，旗薰正对镜夜回忆起往事，“那时候，你已经在我心中留下了特别的分量。当经过那幅肖像画时，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没想到，她真的是令堂年轻的时候。”

“旗薰。”镜夜有气无力地支起身，对他露出温柔的目光，“为了让我远离如今的命运，爸爸妈妈付出了许多。但现在，我却要按照既定的轨道，去走一条奋战的不归路……”

旗薰略微心疼地皱一下眉，用纤长的手覆住她冰凉的小手：“伤口现在还痛吗？”

镜夜肩部被尹臣杰刺中撕裂的位置，尽管在她变化的体质内神奇地开始愈合，但旗薰还是放心不下。他让镜夜在这个安静明亮的无人角落里静养，仔细为她擦拭净血污包扎起来。

“你的手一直那么灵巧……你还记得，有一次我到你家，你为我下厨、结果我把你锅里弄得一团糟吗？”镜夜竭力想让自己打起精神，开始说笑起往昔。

“当然记得。”旗薰平静应道——那是多么久远的纯白回忆了啊。

“那时候，我还是个以为自己会坠入地狱的笨蛋。”旗薰用额头轻轻抵住她的前额一下，至今依然能从他身上闻到那独特的淡淡体香，仿佛一段固守的誓言。（未完待续）